“是吗?那我问你,你有没有听到,你说到他们的每一句话,一定都有 ‘我’这个字?”
“怎样?”女俘恶狠狠瞪刘承朗。
“你的行为是为了他们,其实更是为了你自己。你杀我,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好人,你要过你心里这关,你要作为一个好人,给死去的好人们报仇,是不是?”
“我没有错!”
“是没有错。我也想告诉你,我呢,是在为我的子民报仇。我从小读的书告诉我的话,和你对你族人的形容,是一样的,我的子民,就是我的家人,我要侍奉别人家的老人,如同侍奉自家,我要照顾别人家的孩子,如同照顾自己的,所以,我和你,不正是一样的吗?我的子民被你的族人伤害,我为我的子民报仇,我也和你一样,是个好人吧?”
“……哼。”女子别过脸,不用正眼看承朗。
承朗偏又更靠近她,问:“知道你和我的差别在哪里吗?”
他蹲下,平视这个女子。麦穗颜色的肌肤,鼻梁如山脉,曾在山脉上高悬的星辰,此刻流转在她烟色的瞳仁。
女子没有看他,可承朗知道,她一定很仔细在听。
“我们的差别是,”承朗靠近她,几乎要碰触到她的脸颊,“你不如我坏。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坏的好人了。”
那女子转过脸来,瞪大眼睛看着他,眉头微蹙,微张着嘴,似乎有什么话在她唇齿间盘旋着想要出来,最终还是作罢,很轻很轻地,叹气般,她呼出一口气。
同样轻柔地,承朗问她:“天星月,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什么时候杀我,怎么杀,随你,但你要先教会我,怎么用你的话,形容你的眼睛——‘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交会的地方’。”
☆、二一·贤刻
江阁老入狱后第二夜,七皇子动用手段,有了探监机会,只能带一人。江母犹豫后,选择让江寻前去。
两人进入大牢深处,本来看守在那的狱卒不在那里,这地下的一整层的牢房都没有别人,只有最深处最暗的那一间,江旷星坐在里面。
江父似乎已有预感,见到江寻时,只微微一愣,就如往常一样露出笑容:“寻儿。”然后朝七皇子点点头。
江寻本不想显露任何激动情绪,刚才第一眼见到父亲,父亲一身囚衣坐在冰凉的地面,脸上和身上都有被用刑的痕迹,与他心中所料相差无几,可到了父亲面前,如常的神色却再也绷不住,一下子流下泪来。
“父亲。”江寻一把抹掉泪,跪倒在地,握着江旷星的手。
江旷星摸摸江寻的头顶,“你母亲和妹妹可好?”
江寻点头,然后又摇头,“府中都平安,无人被抓走,但母亲和妹妹都吃不下饭,她们只盼您早日归家。”
江旷星苦笑,轻拍江寻的肩,没说什么。
七皇子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三人静默片刻,江寻忽然问出一句话,像在心中憋了许久。
“父亲,为什么会这样?”
七皇子知道,江旷星也知道,这句话后面还跟着一句,没有说出来——是不是我害了你。
“傻孩子。”江旷星宽慰江寻,“权臣难善终,早晚的事罢了。”
他看着江寻的双眼,这终究只是一双二十一岁青年的眼睛,里面依然是不解,不明白一个人平坦的命运可以在一夜间跌入深渊。
“就是苦了你们。”江旷星叹口气。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七皇子,“景王,你可否告诉我,你心中所愿为何?”
七皇子深深看了江寻一眼,又重新看向江父,“我所愿,不过与自己意中人,走遍山水,安度余生。”
江父缓缓摇头:“我所期冀家人子女能有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刚要开口接着说什么,忽听得牢房外的走廊深处,转角过去,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还有两人的对话声。
七皇子立刻警觉,和江父对视一眼后,拉起江寻的手走出牢房,转了两次,来到另一个牢房里,可一进去,江寻就察觉蹊跷,这个牢房的墙里,在发出声音,正好比朝这走来的两人对话声慢那么一点点,如同别有路径的回音。
江寻把耳朵贴近墙面,才发现,那两人的脚步声,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七皇子低声解释道:“这是伪装成牢房的听监室,几面空心墙相连,连成一个传声的通道,牢房里说的话都能听清楚,尤其刚才我们在的那一间。但这是双向的,所以我们要格外小心。”
江寻看着七皇子,“你为何会知道?”
七皇子言简意赅:“章先生。”
江寻不再追问。章先生是景王府的管家,他曾见过几次的,但此人身份神秘,看起来也深不可测,看得出是极少有的七皇子信赖的手下,但当中原委如何,他从未着意探究过。
两人耳朵贴着墙,一下就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在江父的那间牢房里,是太子。
但太子只讲了一句话,他用不在意的口气道:“江阁老,我带您最得力的臂膀来看您了,您二位先叙会儿。”
七皇子看到江寻捏紧了拳头。
邹成卓的声音响起。
他开口直入正题,代表太子的意思,给江父机会,希望江父可以倒戈,反咬景王一口,至于证据,这边会做好,不用担心。
江父笑了一声,“做好?邹成卓,关于我那种种证据,也是你‘做’的,是吗?这些年,铡刀怎么落,我想过无数可能,却没想到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邹成卓也笑了一声,却不是像江旷星那样感觉事情荒唐的笑,而是阴冷干涩的笑,似乎真有什么很可笑的事正在发生一样。
“江阁老,你可还记得几年前,那场让你我仕途都更上一层楼的雪灾?”
“如何?”
“你可还记得,我求你?”
江旷星沉默片刻,“……又如何?该讲的,我当时已和你讲了,不可能为了救你一族而临时改变赈灾的计划,就算这事发生在现在,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呵,”邹成卓笑起来,“你知道我姑母怎么死的吗?”
“我记得,是因寒冻离世。”江旷星回忆道。
“好一个文绉绉的‘因寒冻离世’。我不妨告诉你,江旷星,那时候,青石县的黎民百姓们刚开始人冻挨饿时,我姑母,邹府的大家长,辛苦养大我的,这世上我唯一的至亲,一直、一直在劝他们,给他们信心,说再等等,成卓就会来救大家,成卓跟着江大人,江大人不是不管百姓死活的人。
“他们就信了,熬着,冻着,饿了一个半月,很多人的父母饿死了、冻死了,很多人的孩子饿死了、冻死了。
“终于,他们做出了决定。江旷星,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你有没有读到过这样的事呢?一定有吧,书上什么都有,不是吗?”
江旷星过了会儿才慢慢问道:“什么事?”
“吃人的事啊。”
长久的静默后,邹成卓才接着道,“也许本来他们也不想。他们先是闯进我姑母的宅子,拆了屋当柴烧,煮了一大锅沸水,接着开粮仓抢粮食要煮粥喝,才发现粮仓里早空荡荡了。原来我姑母早早拿出存粮施粥后,也饿了足有大半个月了。
“但他们必须找个出气的人啊。他们问我姑母,你许诺我们的,说邹成卓回来救我们,他人呢?他在都城做官,天天吃香喝辣,想没想过他老家的人?狗官,和其他人一个样!
“这时候,我姑母说,不怪他,怪我。是我为难他了,我许诺的,我还给你们。她就跳进那锅沸水里去了。”
邹成卓用一种奇怪的恍惚语气讲完了这段话,片刻后,他问道:“江旷星,你知道吗,我本来向往和你一样,为生民立命,一生清流,直到得了这两封书信,家中老仆所写,一封急报,讲姑母去世了,一封讲她如何去世。
“我把前一封跟你说了。你记得你是什么反应吗?”
江旷星回答道:“我允你回乡服丧。然后,你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邹成卓听了,语气平静,却陡然间多了一种疯狂,“你可知,我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的时候,我的心像被一只鹰爪死死攥着?我以为我的心已成了灰烬的,可怎么竟还能滴血。那之后,最好笑的事发生了:你上表圣上,让他知道我的族人面对寒冬饥荒,而我却没有改变赈灾方案。你还在里面写,邹成卓是可以依赖的国之栋梁,真正可堪中流砥柱之任。”
江旷星叹口气,“看来,是我看错。”
邹成卓笑了,却是自信的笑,甚至到了傲慢的地步。
“不,你没有错。”邹成卓道,“我就是国之栋梁,我也定可堪中流砥柱之任。”
然后,他压低声音,用唾弃的口气,恶狠狠地说出一句话:
“我只是,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江旷星没有回答。
邹成卓冷笑,“你想不通吧?你以为,你就是人间表率,你以为,天下君子,都应该以你为榜样吧?
“不错,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曾真心仰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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