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费副总理现在跪着,可到了平京一定要翻脸,现在签的通关凭证,也就是一条九道江的时限,我们不要的。费副总理往衣兜里掏什么?我进来前,已叫孩子帮我卸了副总理枪里的子弹了。春风得意时布好局,四面楚歌时才有退路,做事要长前后眼,是副总理教的我兄长。”
费幼卿顶识时务地丢了手里的枪壳
费幼卿:“要钱么?我给!我给不起,平京也一定给!我是平京的副总理,于公于私他们都要给得起!”
阿西:“钱么,我们家不大缺这个。”
费幼卿认出了天有绝人之路,自己今个九成九是要轻于鸿毛了,心里头过往的憾事倒长着腿脚,不知从哪条道上追了过来。
费幼卿:“我他/妈该去学唱歌的,我小时候就爱唱歌,我唱歌特别好!我他妈就该睡了桑之久那个烂婊/子,可他只给我大哥睡,他那头面还是我给买的!我就不该从前线逃下来的,不逃出来,只躲着不往前冲,我就是半个英雄,至少也得是四分之一个英雄,回了平京,坐总统的就不能是我大哥,得是我!我还挺爱画画的,我小时候就挺爱画画,我要是做了画家,做了平京的列奥纳多,就不会做我哥的副总理,就不会遇着桑之久,或许遇着了,她也会相中我,我要能画画,她就能要睡我大哥似的,也要来睡我!我画画是真很好,我母亲早说过……”
阿西打断了多才多艺的费幼卿,
阿西:“费副总理,我好看么?”
费幼卿在沪城的祸事起因就是阿西的“好看”,眼下他自然不敢答“好看”,可当着人面,保命的老道理也不该是说人“不好看”啊。
肉做的下巴,没多长出个脑袋,想不出该上下点一点,还是该左右摇一摇。贪生的本能叫他想出了个两全之策。
费幼卿:“您,您自己说呢?”
阿西拍了拍昵外套两侧的口袋。
阿西:“我好不好看,就看费副总理还肯不肯要我了。费副总理枪里的子弹在我兜里,费副总理要是猜对了子弹在哪边呢,我归副总理。副总理要是猜错了呢,子弹归副总理,好不好呢?”
费幼卿指着阿西一直浅显拿手掩着的右侧口袋。
费幼卿:“右边的,右边的!子弹挨右边!”
阿西伸手去掏左侧的口袋,而果真没掏出子弹,只掏出两只小玻璃瓶。
费幼卿乍得了生机,舒心地耷拉了脖颈举着的脑袋,像是半死的老人抱着个半死的孩子。
阿西再伸手去掏右侧的口袋,依旧没掏出子弹,而又是两只小玻璃瓶。
阿西:“哟?右边哪儿有呢?费副总理,猜错了呀。”
费幼卿大怒:“你他妈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道理?”
阿西:“没有道理。”
费幼卿:“怎么没有道理!”
阿西:“就是没有道理。”
费幼卿:“小娘/养的,你仗的谁的势?!”
阿西:“当然是仗我兄长的势。沪城方公府不是平京费家,我们兄友弟恭,从前我兄长不肯叫费副总理有的选,那如今我也不能给费副总理活路。费副总理要去哪儿?阳台么?费副总理以为要到平京了,要跳下去靠自己游上岸?那不成啊,费副总理不知道这船是我们方家的,我早叫人调船头啦,您把头伸出去看看,说不定能看见我们沪城的九道江桥。”
费幼卿像只走投无路的母鸡,头抵着舱壁,哭湿了裤子。
费幼卿:“你他/妈痛快弄死我吧!”
阿西将手里的四只小玻璃瓶一只只地戳在桌上。
阿西:“费副总理,吗啡是这颜色,下辈子画画、唱歌、玩相公,也要多念书。”
两个男孩将阿西手里的四瓶吗啡,注进了费幼卿的静脉。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小狼阿西初次露獠牙,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走歧路了。
第8章 暖日青蝉伴
平京的警察找着费幼卿时,人已泡胀,尸首刚挪上担架,便就因五脏的腐败气体,炸了。只□□口还紧咬着他那把实则一直满膛的枪。
平京惨死了个政府的副总理,枉论费幼卿的亲哥、平京伪政府的大总统费幼臣是如何的好脾气,就是平京的百姓都放不过沪城申帮。以至申帮最近丢了不少与平京之间买卖,与来往人手。
方达曦还没醒迷,始作俑者阿西不愿他一睁眼瞧见的就是这些烂买卖。
趁茅清平来探病时忙了问了茅清平,平京受过费幼卿打压的青年官员中,有否有可用的。
茅清平想起了单志宁。
单志宁,生于平京,长于平京,家境困苦,母亲替人洗衣服,卖洋油,供他辍学再考,入的沪城大学。后母亲体弱,而强留平京。如今,他是平京伪政府席上最年轻的商务部主任,因此他比那些高门显贵,要懂平京乃至整个国/家与民众的难处。
他在伪政府行政期间,为民请命而肯使神州竟陆沉。从伊始老实得凡谁给他的报告只做了删除字符,他就要将人视作好人,乃至自己的老师。
到了如今,他的心肺都成了新造政府楼旁水泥粉的灰。且愈发发觉平京政府的官员似乎早在平京诞生的那天,便就料定了平京是要很快夭折的。
旁的政府,糟糕时,是遭了内忧外患。平京没有,平京是遭了内忧内患。它早乖巧地投了敌,它是外敌的乖仔,而也是国/家的头号逆子。
而平京政府官员呢,则极全心全意地将工作热情,都扑在了勤政以外的心思上头。他们想把平京由怪胎,变成一种能长成富贵荣禄的乳汁,全吸收到自己的骨血里。
对腐朽政府的无望,不但在于它伤害了你的身体,占去了你的财产,它可是能打碎人的灵魂的。十多年了,白蚁危楼上的平京,令单志宁的热情遭到里冷遇,胸中只剩几缕轻一吹口就断的热气。
可此次,单志宁因平京报上副总理的“中道崩殂”而有了火力——沪城的申帮默不吱声地帮单志宁升坐上了,平京政府的副总理兼商务部长的位子。
希望来了!
单志宁愿在上峰跟前做哪怕燃尽便就灭亡的一簇烟花,哪怕只为了百姓做了一件长久而有用的事呢!
“攘外”他力气还小,“安内”总要尽快试试!
费幼卿的讣告才从平京报上撤下,他娈/童的丑闻,因单志宁的暗中授意各大报馆而在平京城里铺天盖地。
这些报纸往常的出路要么是炭炉、要么是茅厕。今个倒极有本领得令平京的民众集体动了怒,火峰从邻居家的大坏孩子申帮,转向了自家的前副总理。
“贪腐”与“懒政”,并没有使平京的民众不开心,民众甚至已然认定了官员不该就是贪腐与懒政的么?
可娈/童不同!哪个百姓的家里头没有个小孩呢!乱世之中,孩子又是那样难能可贵,又那样容易夭折!
恶心!真恶心!
民怨鼎沸呈雷劈热火势,上峰费幼臣招符引来及时雨,令单志宁彻查胞弟生前过往患患罪,给民众一个说法。
单志宁因此拔地而起地跳跃起来。看吧!上峰是心系民众的!这个政府还有救!
他不仅这么想着,他还握紧了拳头。他像吃了鸦片膏,这股乐观,全都卑微。
单志宁也依约给了方达曦,从沪城到平京、平京到陪都的货物通行与免检凭证。倒也不全是投桃报李的缘故,最紧要的,乖仔并未得到后爹的疼爱,平京南边的物资已被外敌从海上运走,北边的又已由铁路运出国,平京南北都成了空城,整个平京快成死地。
他要在这片风云万变的乱局、死局里,靠着老同学方达曦的肩膀,给同胞找吃的去,找穿的去啊!
方达曦醒了,胡子已长得像是做蛋饼时拿来刷甜面酱的刷子。他也相当能动弹了,只还没能从静蝉路七号院的屋里被放出去。
吴嫂吓他、求他、骂他、看着他——他的肺被割了大半,眼睛也没从前灵光。
可还很有些事情没办妥,方达曦急着往外跑,吴嫂不让,他就装作被憋出了旁的病。好在吴嫂早早布下对策,已预备了仁丹丸、龙角散、抱龙丹、大山楂丸、清热地黄……方达曦一称病,她就灌!绝无疏漏。
连着几日过去,方达曦放的屁都是中药味。他的一口自由,想要到嘴,是真很不容易,也不成功。
院子里外全是人,不得而出的方达曦只能趴在窗台上数外面的人头,聊以慰藉。
方达曦:“那是吴叔、那是炳叔、那是杨婶、那是王三、那是小六角路的李太太哟……”
见方达曦念着念着,忽然顶低落地低下头想心事,吴嫂的心更碎了。她晓得这是大爷瞧见外头的人都健健全全的,大爷是想到了自己!
大爷太可怜了!大爷是她的老爷,也是她的奶儿子。她不敢比故去的先主母多疼大爷一分,那太拎不清身份,可她宁叫医生那时割去的,是自己的心窝子。
可惜吴嫂并不能想到,方达曦这会儿是在用心去瞧路边李太太身上的新旗袍,杭罗丝裁的料子就是好,能将女人的屁股兜得柚子似的圆!
吴嫂:“大爷,去床上躺着,哎?怎么还光着脚?穿鞋,穿鞋!再盖上件衣服!您现在这个样子,冻受凉,就要咳!您那个肺又……躺回去,躺回去!我去给你煮猪肺饺子,您再多喝些饺子汤,原汤化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