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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召伯先生家书 (书春文丐)


  不容易啊!
  茅清平送人走后,也心随屁股坐进了方达曦刚刚的位置,胸口还被压着兔死狐悲石的沉重。他也晓得方揽晖过得不容易,可他为什么这么不容易呢?
  方达曦的财宝比九道江的小黄鱼还繁多,地上落块大金条,他都不必弯身拾;他的主意与眼线,比天上的星星还繁多;萤火从不好在有方达曦的田地底下飞动;沪城的鸦雀也要瞧他的眼色,才好为自己想想该什么时候掉毛……
  可茅清平就是晓得方达曦同自己一样,不快活。茅清平总觉自己许是文苑英华的宣和主人,方达曦许是身落铜网阵的锦毛鼠,他们俩甚至都不如没了音讯的阿孝,活的直情径行。
  茅清平等了五年的阿孝,实则是个顶大的混账,打过同学、打过老师、打过茅清平,还打过投了敌的父亲。后来去了陪都,也不晓得他真切地打死过几个外敌?
  “我该留下他的,仗有什么好打的?流血与被侵略都不好,可那么多的国人,为什么一定要有阿孝站出来呢?”茅清平又开始想了。
  小仆从后厨奔了小半里的路,给茅清平端过来几碟沪城小菜。怪冷的除夕夜,饭菜到了茅清平的桌上,都还是能烫嘴的温度。
  清炒虾仁菠菜与蟹粉猪肝,能养眼睛,但茅清平已不大爱吃。他很有些学问,只是不大拿灯草棒,以至吃饭总像是下巴上也长了张大嘴,吃什么都要漏上桌面。
  五年了,他的麻雀饭量撑不起他的皮囊,加之遭过雨淋出了病,他也不知自己这杯水什么时候就叫一车的柴火给蒸没了。或许自己也该学方达曦,早早立下遗嘱?
  茅清平一会儿心疼陈孝、一会儿心疼方达曦,一会儿心疼自己,很有些忙。起身准备过去略略吃点时,小仆冲了过来,盯着茅清平的屁股问他,什么时候犯了痔疮?
  乍起的冬风已经拿好主意,到底要在这个除夕夜怎么刮自己,那就怎么烦人怎么刮。
  方达曦走到九道江桥,想着保利钟怎么还不响?往常保利钟响,他一定已赶回了家。
  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又怀疑自己的表坏了也未可知,他再去看自己月下的影子,就连影子的长度也告诉他,时间就是还早,保利钟的确没到响的时候。
  炳叔开车带着阿西,撞开推搡着方达曦的风,赶了过来。
  宋戈的枪已上了膛,将一直跟着方达曦的几个人给悄悄料理了,扔进了九道江。
  阿西一把抱住了方达曦的腰,将快倒的人带上了车。
  宋戈也跟了上来:“大爷……”
  方达曦:“嘴给我赶紧闭上,敢哭坟就自己从车上跳下去,我还没死呢!一路有人跟着,我不敢叫他们瞧出来我不行了……去医院,告诉医生我是A型血,有盘尼西林过敏史,胸腹部受过重击,半小时前咳过血,应该有内脏受损,眼睛已经看不见,可能还伴有颅内出血。”


第7章 出门正尔逢豺狼
  炳叔瞧见方达曦满身的汗和血,紧握的拳头叫指节泛了黄与白。
  他给方家开了三十多年的车,刚来时还顶邋遢,手上没灰泥就算干净,如今被方家领得洗完手都非得擦点玉兰油。
  这会儿,他很是做了一番努力,才没急得丢了手里早浸了玉兰香味的方向盘。
  炳叔:“还好茅先生打电话去了家里,大爷叫不到我们,也该直接叫茅先生搭救啊!”
  方达曦:“有桩买卖去请茅先生帮忙,不能劳了人还害人。”
  炳叔:“大爷从不害人!大爷要是肯害人,今个倒下的就不是大爷!”
  炳叔的迁怒打后视镜折去了阿西那里。
  “谁晓得您旁边坐的是个文曲星,还是扫把星呢!”炳叔心想。
  阿西没被炳叔这股曲折的厌弃鞭策到,抖着手给方达曦堵渗血,牙关快被自己咬碎。
  阿西:“怎么才能让你不那么疼?”
  方达曦摸着自己的黑,从大衣里掏出一支紫毫笔,笔身全是血,笔尖的狼毫业已被染红浸透。
  方达曦:“到了这会儿都迟钝了,倒不怎么觉着疼了。今早给你买的,算寿礼,原还想给你画幅玉兰的,只是太匆忙,没赶上。执月,你的性子和书道跟紫毫合,别总为了讨我开心,就学我的书道。我的印全在床头柜里锁着,你从前不总想偷我的印,给自己的工笔字挂章的么……”
  炳叔恨不能关上耳朵,老手粗鲁地抹了把脸上的老泪。
  炳叔:“这路今儿怎么这么长!跟他/妈开不完似的!”
  阿西贴近方达曦的耳边,因车里有些颠簸,他的嘴唇刮到了方达曦左耳上的珍珠。
  阿西:“交待后事呢?兄长眼睛看不见,耳朵总听得见吧?兄长听好也记住了,沪城的浆糊喂不饱我的饿,九道江的江水解不了我的渴,玉兰花的味熏香不了我身上的肮脏。我的命是兄长搭救的,我还没报答呢,兄长要长长久久的,别逼我现在就拿命还。”
  方达曦的嘴角被扯了木偶线似的,给了观众阿西一个无可如何的苦笑。他同茅清平也说了,万事随人不随天,可生死是身不由己的万万事,是万能的神明管的,人自个儿是管不上的。
  方达曦将阿西的手拉了过来,拿着紫毫笔,就着自己的血,摸摸索索地将阿西掌心的生命线描红加粗。
  方达曦:“执月,不能因已活够,就不怕死。”
  “我没活够,我对你还有事因为没胆而没做呢。你要不在了,我才算活够了。”阿西心想。
  保利钟响了。
  宋戈:“守完岁了,新年了,大爷。”
  炳叔:“今年换我给大爷压岁钱!”
  阿西揉了揉方达曦蜷着的指头,劝它们松开握拳的手,将自己的掌心与方达曦的合到一处,将那道粗红的生命线也盖上了方达曦的掌心。
  阿西:“保利钟响了,家人都在呢。不要乱跑,求你……”
  满是人间烟火气的万家灯火在白日里头,最不明亮,病中的老虎最显温良恭俭让。
  沪城的春、冬、晴天、阴天、黄叶、玉兰花、九道江及旁的一切,都因人的险象环生与得偿所愿,有了色彩。
  方达曦的胸腔与脑部都做了手术,如今是个满身瓶瓶罐罐的好木头。
  阿西:“宋哥,要是这人明天还不醒,咱们把他的眉毛也剃了吧?”
  宋戈无可如何地低头笑着,他想大爷快快醒,却又怕大爷被刮了眉毛要生气。
  听见有人推病房的门,宋戈立即伸手进怀里摸上枪。
  杀人与被杀,人和苍蝇是一样的,谁也管不了谁。将昏着的方达曦放在医院,是譬如将鼎丰银行拆了门垛和护墙,搁方达曦眼跟前,两者都是极不安全的。
  医院里外已被放进申帮的人做安防,阿西还请茅清平给联系了,平时被方达曦拿钱养着的几个警长派几组警员过来。今个晚上就把方达曦送回静蝉路七号院,挨家将养。
  娇俏的小护士给方达曦量了体温,说方达曦恢复已很好,就差人醒。
  阿西:“吗啡?”
  护士:“嗯,给止疼的。”
  阿西:“他是老皱眉头,这药有量的吧?”
  护士:“每天10ml,不能多,多了要成瘾,以后身子好了还要戒断。”
  阿西:“宋戈!”
  小护士被宋戈拧断了脖子,放去了费幼卿酒店房间的床上。阿西还另外嘱咐宋戈将方达曦送费幼卿的头面,带了回来。
  买卖不在,仁义不再,冤枉花销也得讨回来。
  乃至费幼卿醉酒回来瞧见床上的死人,才彻底晓得在沪城,上帝不是蓝眼睛高鼻梁,而是黑眼睛黄皮肤的方家人。他的人,申帮瞧得出,申帮的人,自己拦不住。
  洗好还没干的真丝大裤都等不及收,费幼卿便登船从九道江往平京逃了。
  沪城的冬天有个极大的缺点,总极敷衍地才来就想转身走。
  费幼卿不大喜欢九道江,腻腻歪歪的潮湿,上午上身的丝褂,中午就闷出了馊汗味,才蒸的脸,睡个觉,鼻尖就要冒油。
  总之,在沪城他总不如意。
  前舱乱了,像鸡窝里进了耗子,都在瞎啄,没人还是坐着的。费幼卿的人去打听了,说是后厨的煤气漏了,已补好,没什么大碍。
  费幼卿的心早被吓得跳进嘴里,才又咽回肚里,且就快到平京了,他是平京的副总理,没人敢真动他……的吧?
  他嗜甜,不知旧耻地摸了几块从沪城带上船的擂沙圆进嘴,血糖与心高了歌。方达曦该死,口味倒不错!
  费幼卿:“来,你去摸他,就摸那里。你也来,来亲亲我。”
  费幼卿的阳台间内,还有两个光身的男孩,骨相与阿西有些相似的那个,被费幼卿折腾得厉害,走路都已是外八的。
  “哐”!
  阿西与宋戈进闯来时,费幼卿起先还是不知死。等宋戈将他再次打翻,费幼卿才清醒求饶。
  阿西:“我兄长想要你的什么?”
  费幼卿:“通关凭证!货物的通关凭证!从沪城到平京,再到陪都的!我给!我这就签给他!方达曦他不是好好的么?通关凭证我给,咱们抵了吧,放我回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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