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念楠?”
沈念楠听了这多,只肯低下头。在这之前,她并没能想到,陈礼是真要娶自己。
阿西则比方达曦乃至陈礼,都要晓得沈念楠的低头,是因为她鳏夫再嫁、与已“变丑”的顾忌,摁住了她想要点一点的头——她们过去成婚时,可是要找人看看八字,批批婚,请老人来相面摇爻的。而如今,她又是这么个不堪状况!
阿西:“我们几家都是新式家庭,结婚只看两人情意合不合,不看别的老传统。沈小姐,情意敌得过糟粕的。”
沈念楠这才大胆点了点头。
暴雨这就停了,月亮在水洼里照了几把镜子。
镜子里的玉兰树叶上还稀拉地滑着雨滴,像是美人脸上挂了几颗不舍得落下的泪。
方达曦也不肯跟陈二打麻将了,在花盆跟前点了炉子生了火,要给昙花助助威势。
方达曦:“种什么昙花,怪不吉利的。能成么?揠苗助长不就比这差一把火的事?
陈二:“念楠喜欢,我就想法子叫它开!”
方达曦:“论骚,还得是你陈二啊!哎,事儿我们兄弟俩给你办成了,今晚你睡楼上还是楼下?”
陈二:“你牲口!”
方达曦:“你这张翻脸不认人的丑恶嘴脸啊!咳咳……”
陈二:“只剩半剌肺了,快回屋待着吧。等花开了,我喊你们一起看。”
方达曦被炉烟呛进回了屋,蹲在沙发旁瞧阿西的酒醒没有醒。
方达曦:“执月?难受?那咱们今个就借陈家歇一晚上?”
阿西从烟雾里瞧方达曦,方达曦被身后的月亮照着,成了屋里唯一的光,也像海中灯塔似的立着。
阿西觉着眼前这是个不得志的神仙,向自己走了过来。
销魂者,唯有眼前人而已矣。
阿西:“兄长,过来。”
方达曦实在不怎么适应旁人支使自己,冲过去要踹人。
方达曦:“跟谁说话呢!”
阿西:“兄长,今天那馄炖是我买的。”
方达曦:“我不是洗了澡,新换的衣服兜里没揣钱……哎,你跟我算钱?谁六七岁就说要给我钱花?”
阿西:“兄长,吃了我的馄炖,就要做我的人了。”
阿西的青春秘密,跟方达曦被新秘书长查封了的工厂门上的封条似的,一揭就有了出口和自由了。
方达曦:“方执月,我瞧你是真喝多了!”
设若不是肺病叫方达曦得不到能喝到酒的允诺,方达曦这回就能装个酒醉倒仰栽葱了。
出妖必先有事反常,方达曦前些日子因阿西的化数落科,亲自去过阿西的学校,要跟老师校长“反应反应”。
可等瞧了阿西各科的满分考卷,方达曦直惊得嗷嗷叫,心想着方执月你他/娘是要给我考个状元回来?
方达曦还因此甚而疑心过自己,近日有否招惹过阿西,才遭了阿西的“报复”。以至自己每日在外瞧完银行、舞厅、棉纺、布庄、米面、粮油一应报表,晚上回家还要再复学各类氧化还原反应。
现在想来,原来这都是阿西“算计”自己的先手!
阿西的心思叫方达曦担心他走不好正经人生路。阿西是自己领大的,阿西要没出息,也得怪自己本身没起色。
方达曦扯了把衣领口,抖了抖里边的汗,愣了会儿神,又抬脚踹了一脚阿西脚边的沙发腿。
方达曦:“皱什么眉头?想做英雄、想设计谋就得长个铁打的屁股,你当黄盖不怕疼?”
陈二抱着已然张开了苞的昙花往屋里冲,原本急着叫大家都过来瞧昙花一现,哪晓得正好碰上方达曦正“家暴”阿西。
沈念楠能同意嫁给自己,阿西居功至伟。因此,陈二赶忙和起了不甚明了的稀泥。
陈二:“论英雄还得是咱们方爷,方爷没长牙的时候就做了英雄,都不吃奶,只愿啃手把羊肉!”
方达曦:“滚!”
陈二:“哎?方爷走了?不看昙花了?”
方达曦:“挨家去!执月醉酒,今晚就先跟你这歇一晚上,我明个叫炳叔来接人。”
方达曦临走前,还顶不满意地抽了陈二怀里的昙花一巴掌,又怕被陈二追着打,是脚比身子先冲出去的。
陈二:“方揽晖你三岁半么!哎,执月,还成么?酒上头了?”
阿西:“酒不上头,人上头。”
这话一出,屋外方某摔出了,滚下楼梯的咕咚声。
作者有话要说:
等方大郎蓦然回首,才想起自己等这一天已等很久
第10章 更怜宝屋君家树,二十
沪城的老城墙的生命空虚着,咳嗽老狗似的卧在沪城的边界上,到了这个时候,它还体现着沪城人的智慧,虽已然老得没了什么正经用途,但多少还能叫住在沪城里的老小男女,还有些摇摇晃晃不肯倒的安全感在。
方达曦的车在老城墙下停了一会儿才走。
他大略已有近一月没回静蝉路七号院,全是宿在自己经营的酒店里头,这就极方便他投做花蝴蝶的胎,一天飞到晚,全落在了牡丹上,女伴从名伶到影星,都漂亮,都好丢开手。
不止如此呢,方达曦最近还有另一进项的春风得意马蹄疾:
沪城的乡下闹了蝗灾,沪城政室厅不肯管不会在报上骂和哭的,便就“任由”了。
人命在政室厅这里,不是血肉做的,是分量轻的鸿毛,是不值钱的破铅烂布条!
方达曦因此摔了算盘,买了两千只翠鸭放去了沪城乡下逮蝗虫,并战功彪炳!
终了,方达曦还将两千大功臣也留在了当地,拿鸭功臣为人类挡饥荒与灾后的生产。
沪城人自此晓得了,翠毛的鸭子比政室厅的官员能办事,翠毛鸭子的主人办黑事,可心是红的。
蓬蒿在野的申帮方达曦此一役后,被沪城人推出来做了沪城政室厅的议员。
如今,“从/良”了的方达曦脱帽时,您都能瞧见他头顶在冒着热气与福气!
静蝉路七号院里头的炳叔非常难过了,他不晓得大爷为的什么就突然不回家了?且大爷不在家,还将自己留在了方公府给小爷,他不能开车带着大爷进出,不能向旁人展示自家大爷当上政室厅议员的丰功伟绩。
因此,他更看小爷不顺眼了,心里更难过了。
还是阿西叫吴嫂给炳叔送了一碗蚕豆凉粉过去,炳叔为肚皮牺牲了理想,这才肯不难过了。
吴嫂:“老东西吃了,还舔了碗帮子呢,说好吃!小爷,大爷不回来了?”
阿西埋头翻书:“快了。”
阿西瞧了眼窗外头的玉兰,西风将它吹得像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还挺着呢,却早不那么光彩照人。
方公馆的草坪上落满了玉兰小船似的叶子。落叶们也晓得悲伤,世上再伟大、能干的风,也不能将它们再吹回树上去了。
炳叔蹲在树下,瘟得像只要睡的鸡,瞌睡虫摁着他点了个头,炳叔就全醒了,又来擦车。
这车被炳叔连擦了二十多天,它是没多长根嗓管子,才没喊疼的。
阿西从窗口叫了声炳叔,请他给方达曦送封家书去。炳叔笑得声音都劈了叉,这封家书也是他与小爷签的和平协约。
方达曦在欢才见过一拨政室厅的老爷,都累得开悟了。
做了议员后,他在政室厅时,还挺有些在家时的斯文与庄重,只是同政府同事开了几次会后,便就觉得政室厅还不及菜市场来得高明有规矩。连议员长都是买完菜,顺便过来开的会。议员打架,议员长只管当自己是相片,挂墙上美美地打瞌睡,是打架的议员踩碎他了预备带回家炒青椒的鸡蛋,大家才都清醒。
当下,方达曦在舞池里扭得直喘,脚尖抓着地,他的心比他现在的身子强,灯照上他的脸时,他大笑,照不上时,他才是自己。
炳叔送来阿西的家书时,方达曦只随手塞进了怀里,好像不大在意。
终于见着自家大爷,可炳叔倒陡然不舒心了。他被方达曦请进沙发里,大腿面上像是盛了东西,两处膝盖是相互碰着的,踩在地上的两只脚却是大大地张开着,是典型老实人的坐姿。
方达曦:“家里还好?”
炳叔:“还好,还好。大爷,这是又做散财童子了?”
方达曦:“炳叔也瞧出我喜庆招人喜欢了?”
炳叔对大爷实在忠心,设若大爷问他将他几时斩首才好,他能立时将自己绑去法场;设若大爷是莲花太郎,他很愿做驮着大爷的风火轮;设若大爷是托塔天王,那他就是立在天王旁的天兵天将亦或莲花太郎!
听了大爷这话,炳叔气得站立起来,他今个是出门手里没带出火尖枪,不然大略要冲过去挑人筋了。
炳叔:“政室厅的官员比胡同口的婊/子费钱,还没□□实诚!他们人模狗样从不在明面上提钱,可钱上的事,他们比算盘还懂算法!大爷有多少钱,他们怕比大爷自己还细致。财神庙前的石狮子,蛋都被人摸得锃亮,谁不爱钱?可大爷的金子银子又不是平地挖出来的,不能由他们!”
方达曦:“炳叔,是金子总要被花光的,我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