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了,水空只远远瞥到了一个背影,毕竟自己是个小厮的身份,何承望没道理来跟他打招呼。
梁玄琛被晾在一边,颇有定点儿的失落,刚刚何承望还夸他这一身衣裳很合适,梁玄琛才客套了几句说最好要换一身,何承望突然就说那你进屋去换,我到门口等你。
自己这样婆婆妈妈的,的确讨人嫌了。
梁玄琛觉得自己这些小心思太不男人了,自我厌弃了一番,随即点着白玉紫竹杖,豪气万丈地出门了。本来他要带上水空或者阿雪或者别的小厮,然而沿途既有何承望照应,再带着别人总是煞风景。
马车坐两人很宽敞,何承望带着他的属下李镛一同前来,车里坐的是木大官人与何承望,李镛在前面赶车。
车轱辘吱吱嘎嘎地响着,一行三人出扬州下苏州,路上梁玄琛想说点什么,平时挺能谈笑风生的一个人,此时却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仿佛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然而何承望那边就是一声不吭,马车里安静得十分尴尬。
“承望老弟,你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吗?”
常清河想了想,“也不是,我见了皇上还是挺会说笑的。”
梁玄琛一挑眉,“哦,你是怎么说笑的?愿闻其详。”
常清河道:“话说有一回进京,皇上检阅三军走到跟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小百户,皇上见我身旁一位百户一身大汗,前胸后背都湿透了,便说:今天也不热,爱卿何以汗如雨下。那位百户大人如实回答,说他第一次见圣颜,太过紧张,吓出了一身汗。皇上听了挺高兴,接着走到我跟前,发现我身上干干净净,一点儿汗都没有,皇上又问,今天虽然不热,然而爱卿一身盔甲加上厚重的朝服官靴,怎么一滴汗都没有。我当时吓了一跳,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说罢常清河顿了顿。
梁玄琛道:“最后你是这么说的?”
“我只好说:回禀皇上,汗味重怕讨了皇上的嫌弃,是以微臣不敢出汗。”
梁玄琛噗嗤一笑,“真能说,皇上怕是要记住你了。”
常清河点头:“果然没多久,就升了千户。”
梁玄琛道:“既然这么机智,怎么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少言寡语的,我都以为你是个闷葫芦。”
常清河看着他,无言以对,不论是在九五至尊的皇帝面前,还是在巴儿狗一样跟着自己的李明堂面前,他都能一本正经地说笑话,偏偏对着梁玄琛词穷。事实上,当着天子面说笑话拍马屁的事情,他头一个想起来的是说侍卫统领傅明晖的笑话。他与傅明晖都是二十几岁尚未成亲婚配,那一日皇帝私下里接见他,当时身旁还有几名御前侍卫,天子说要给傅明晖指婚,傅明晖竟是脸红脖子粗的说不要,还把那一位官家小姐推给常清河了。常清河说自己一个大老粗,配不上千金小姐,总之也是不要,他抬眼看了看傅明晖,觉得他身量挺拔,锦衣华服,英俊潇洒,便笑说傅大人怕是早有意中人,皇上竟不问问清楚乱点鸳鸯谱吗?
皇帝当即拍脑袋,问傅明晖可是相中了哪家姑娘,但说无妨。
傅明晖支吾半天说不出来,只恶狠狠瞪着着常清河。
常清河知道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是得罪不起的,便急中生智说:“皇上,傅大人喜欢的未必是姑娘。”
话音刚落,皇帝和傅明晖都是脸色大变,常清河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又补一句,“怕是哪一宫的娘娘!”
当时他说这句话其实很冒险,一朝不慎龙颜大怒,自己就得挨板子了。哪里知道皇帝非但不生气,还哈哈大笑,对傅明晖说:“你这样让朕好生为难啊!”
接下来他们君臣的对话常清河就不清楚了,但是他觉得傅明晖这小子有点儿邪性,姑娘和娘娘显然都不是谜底。然而这个笑话不适合拿来与梁玄琛分享,最后话题会绕到邪路上去的。
梁玄琛觉得他是个闷葫芦,他无话可说,闷葫芦就闷葫芦吧,他清楚梁玄琛是个什么货色。远爱隔山海,他就喜欢翻山越岭地去找,送上门的,他不稀罕。
“你讨厌我吗?”梁玄琛道。
“不讨厌,若讨厌,我还能邀你去老家喝我弟弟的喜酒?”
梁玄琛点点头,摸着下巴上刚刚刮过的短茬,“我怎么觉得你是个情场老手?”
“情场老手不都是油嘴滑舌的吗?”常清河反问。
梁玄琛摇头:“非也,非也,油嘴滑舌的那是下等老手,面皮老而已,真正的高手是你这样的,看似腼腆青涩,然而最会招人惦记,且念念不忘。”
常清河冷笑:“这倒新鲜,还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你以前有过相好吗?”
深吸一口气,常清河尽量以平静的口吻淡淡答道:“有过。”
“后来呢?”
“他嫌弃我的长相,喜欢上了别人。”
“这么肤浅的人,分了就分了吧,没什么可惜的。”
常清河莞尔,看着梁玄琛真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答道:“然而我心里一直喜欢他,放不下。”
第49章 过招
梁玄琛听他那么说,心中益发喜欢他了,觉得他疏远冷淡自己乃是为的情伤,“老哥哥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别想着那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了。等你又喜欢上了别人,也就不再想他了,下一个肯定更好。”
常清河道:“谁跟你说,我喜欢的是负心汉了?”
梁玄琛表情尴尬,“这么说是姑娘了?嗐,瞧我,想什么呢?误会!误会一场!承望老弟不要介怀!”
常清河不想反驳,只扭头去看车帘外。
马车行了大半日,连夜赶路第二天便可到何家所在的明阳村,然而莫说赶车的李明堂受不了,马也跑了一天了。
“你为什么不坐船呢,坐船快,不用担心马跑累了。”
常清河嫌他马后炮,不过他不能直说喜欢两个人在逼仄的马车里对坐的感觉,便道:“回去可以坐船。”
三人寻了客栈,定了三间房,晚上一起谈天说地,对酒当歌,梁玄琛拉着两人要结拜兄弟。然而常清河跟李明堂都没有那个意思,梁玄琛便讨了个没趣,嗯嗯啊啊地下不来台,只好感叹:“今晚的夜色真好啊。”
李明堂愕然,“木大官人竟然看得见?”
“我看不见,还听不见,闻不见?风吹在脸上,不是还要闭上眼睛方能感受中秋的凉爽惬意?”
三人各回了屋,都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第二日各怀心事地上路,又行了大半日,中午时分才至明阳村何家,早有村口小儿出来,绕着马车转,趴车帘子往里张望,知道这是贵客,何家新郎官的长兄回来了。
李明堂自马车前面挂着的红布兜里掏出喜糖来撒出去,孩子们便放过了马车,一拥而上去捡草地里的糖吃。
到得何家,才知道何承祖去迎新娘还没回来,迎亲的队伍是坐船的,每过一座桥都有人拦着要糖要枣要花生,李明堂安置好了马车也忍不住探头去河岸边的石阶上张望,后来连何承祖的母亲都坐不住了,忍不住跑出来看,自言自语地唠叨怎么还没来,怕是要误了拜堂的吉时。
身为新郎官的兄长,何承望其实对婚礼意兴阑珊,至于梁玄琛更是看不见,所以两个人仿佛家中高堂,在正屋的厅里坐着喝茶闲聊。
何家是三年前迁居此地的,对外声称是千户大人戍军在此,家眷随军迁居,其实何承望自己回家倒腾车船也要两三日才能到。而这三年里,他从未在何宅住过一晚,每次都是坐了片刻就起身离去,如今回来参加弟弟的婚礼,坐在厅堂里他也感觉十分陌生,毫无回家的亲切感。
梁玄琛坐在那里也是挖空了心思说点儿笑话打趣,村里有威望的老人都被请了来。当年李明堂事前打听过这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姓何,常清河便给弟弟现改了名字,胡乱认了一些本家亲戚,又上下打点了一番,这算是将家里安顿下来。现在弟弟结婚,要和这一屋子的假亲戚攀谈,他十分勉强,好在有一个梁玄琛能说会道,大家天南地北地胡扯,梁玄琛竟还拉着各人的手一个个开始算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被奉为半仙,连隔壁屋里的女眷都隔着屏风探头探脑,想要过来算命。
门缝里一瞧,算命先生一张脸俊美非凡,个个都在怜惜他,都说这是天妒红颜。
常清河低着头看自己的手心,他倒不是想算命,纯粹觉得梁玄琛太他吗的是个人才了。
果然没多久,便有老者询问梁玄琛的眼睛怎么瞎的。
“在下自小双目失明,幼时也有一位修仙的老道给我算过命格,他一见我,就说我瞎得好,我爹差点把人轰出去。”
大家纷纷称奇,听他胡吹瞎侃起来。
“所以说,双目失明之人可开天眼,天眼乃慧根,生病痛然而知晓天机,只不知这是福是祸了。”梁玄琛吹完,嘻嘻笑着喝了口茶。
这时候门外炮竹声声,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的,是迎亲的船靠岸了,新郎官背着新娘下船来,常清河忙起身,扶着自己的娘坐了上首,自己则坐在靠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