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横扇睁开一只眼道:“你不走?”
柳舒摇摇头,轻声道:“横扇,这里只剩我们二人,你也不必故作大方。你终究还是要人陪着,我有小曦,你有谁呢。”
柳横扇垂下眼睛,眸光晦暗,捱过半晌,缓声道:“小舒,我撑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父母早亡,我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十几岁时别人对我说,熬过这一阵,二十岁就好了,二十岁时别人又对我说,等到三十岁就好了。
“而今我已经三十多岁,依旧看不见希望。
“究竟熬过多少年月,上天才肯温柔待我?
“我等不到那一日了。”
第23章
翌日,柳曦来医院接人。
柳横扇瞅着楼下乌泱泱一帮子家仆直皱眉:“我是割腕,又不是瘫痪,搞这么大阵仗。”
柳舒笑道:“小曦以为你不能动呢,差点没搬轮椅过来。”
柳横扇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拔掉输液的针头,任由药滴仿佛泪滴洒了满地,套上一件厚重羊毛针织开衫,掩盖住缠满绷带的手腕。
柳曦和众人等在停车坪旁,远远瞧见哥哥和横扇从住院楼大门出来,一样的颀长身形,一样的精致容貌,肤色胜雪,乌发如墨,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几步上前道:“哎,这就出来了?”
柳舒嗤笑一声:“你怎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柳曦瞪眼道:“我开了两辆车过来,还怕不够。”
一行人回到柳宅。
甫一踏入玄关,一道金色的疾风从客厅呼啸而出,直冲柳横扇而来,尚未看得清那团金色的物什,呼哧呼哧的狗舌头就冒着热气舔舐上来。
柳舒笑道:“黟黟想你了。”
柳横扇用完好的一只手揉搓着它的脖颈、下颌、背脊,额头抵在黟黟小小的狗脑袋上,眼中酸胀,低沉缓声道:“可辛苦你了。”
黟黟听不懂,兀自摇着尾巴欢欣不止,金色的绒毛把玄关甩得尘土飞扬。
众人入了客厅,柳舒吩咐家仆煮茶来喝。
柳曦道:“卧房已经布置好了,放了安神的香薰,就怕哥哥舍不得横扇一个人睡呢。”有些要争宠的意思。
柳横扇道:“我可不和你抢哥哥,你哥哥玉做的,我怕碰碎了。”果真玲珑心肠。
柳舒笑道:“第一晚估摸着横扇住不惯,先和我睡,过阵子熟悉了,再到新卧房去。其实都在二楼,隔着一面墙而已。”
柳横扇暗道:我这么多年辗转他人床榻,甘为枕上欢客,难道还认床不成。
三人吃了些茶点,逗弄黟黟一阵,闲聊起养犬心得。柳曦这才发觉黟黟日子过得比人好,美容按摩保养一件不落,连狗爪子都有特殊的软膏护理,每月开销甚巨。不由感叹:“这比养孩子还要花钱。”
柳横扇掩嘴笑道:“可不就是养孩子么。”
又说了些话,柳横扇觉得乏了,要去休息,柳舒扶着他上楼。
二人进入卧室,柳横扇褪去衣衫躺倒在床上,肩胛处瘦削而惨白,薄薄的唇瓣仅有浅到几乎不可见的粉色,好似枯枝败藤。柳舒小心地将他包扎着绷带的胳膊放入被褥,细致地掖好。
柳横扇一语不发,眸光飘忽,思绪不知飞散何处,呢喃道:“我只有穿着衣服,才勉强像个人样。”
柳舒没什么表情,“你没见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才是真破败,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柳横扇惨然笑一下,“好歹你还有个可以埋怨的,我都不晓得去怨谁。” 唇角微颤。
柳舒坐在床沿,安静地用目光细细描画横扇的容颜,暗叹这人生得标致,眉似远山衔翠,目如秋水凝神。心脏默默抽疼一会,缓道:“等你好些,我们一块出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柳横扇垂了垂眼,嗓音干涩:“我一直想开花店,整日埋在花海里,再也不用见人。”
柳舒微微一笑:“那还不如直接去做花农。”
柳横扇也笑,“岂不是还得有块地。我以为终于存够了钱,结果还是不够。”
柳舒小心地阖上门,朝楼梯的方向走,尚未出去几步身上突如潮涌起了疼痛。面上露出一闪而过的惊惶,迅速从口袋中摸出药瓶,倒出一把塞入口中,勉力咽下。
在走廊上扶着墙壁,蹙眉咬紧牙关等待药效发作。每一秒的时间如此漫长,指尖捏得煞白,下唇咬得渗血,小腿肚发着抖,疼痛终于如蹒跚巨兽慢吞吞挪动到黑暗的角落。柳舒仰头伸展几乎僵直的脖颈,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长长呼出一口气。
回到客厅,秦愈湖正在那里。柳曦转头瞧见哥哥,解释道:“秦先生来送些文件给我,商场上的事需要向他指教。”
柳舒强打精神道:“有劳秦先生呢,这孩子不好带。”
秦愈湖笑道:“哪里的话,柳家小少爷乐学勤思,手不释卷,目不窥园,以微知著,将来必大有可为。”
柳舒又点点头,应道:“那可好,我还指望这孩子给我养老。”半点也不浪漫。
他伸手从沙发上取回手炉,慢吞吞返身上楼。身体的刺痛尚未完全散去,关节如提线木偶般,只好走得慢些,不敢叫小曦瞧出异样。
这样从弟弟身边逃开,是第几次了?
自己疼也就罢了,不想连累别人一块担心。
柳曦正和秦愈湖谈公司的事,有个人影跨入厅内。只因是个常来的人,家仆也未通报,任由他轻车熟路进了门。
柳曦背对着没瞧见,秦愈湖却是看见了,不由道:“沈先生?”
沈瞻面容有些急切,也顾不得铺陈,单刀直入道:“柳舒在哪里?我听说柳家人自杀送到医院,下面人没说清楚,我过来看看。”
柳曦不禁冷笑:“你少自作多情,我哥哥才不会自杀,更不会为你自杀。沈大少爷周围莺莺燕燕太多,误以为自己魅力大过天,不好意思,我哥哥看到你只想吐。”
沈瞻目光沿着客厅逡巡,没有发现柳舒的身影,料想是在楼上,又不敢贸然上去,只得围着楼梯来回打转。
秦愈湖压低声音道:“难不成让他在这里干等着?”
柳曦幽幽道:“我才不赶他走,我要他在这里难受。” 面庞冷若冰霜。
秦愈湖叹口气道:“他担心你哥哥,你让他瞧一眼放心也好。”
柳曦冷笑不已:“他才不担心,当年我哥哥伤得可比横扇重多了,他却在夜店寻欢被财经杂志的记者拍到。我哥哥在医院生死未卜,他花边新闻漫天,你让我怎么原谅他。”
有家仆自楼上下来,对沈瞻俯身道:“大少爷说他准备歇息了,沈先生请回吧。”
柳曦闻言哈哈大笑,拍掌道:“姓沈的这辈子不知道被人拒绝是什么滋味,如今在这里尝了个够,也是报应不爽!”
沈瞻尴尬一笑,喃喃道:“柳舒没事就好。”一颗心颤巍巍回到胸腔里。
柳曦只是冷笑:“你要早这般五伶六俐,现下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瞻眸光晦暗,深叹一口气道:“你且放过我罢。”
柳曦瞬时竖起双眉,扬声怒道:“放过?我哥哥心脏不好不能受刺激,当年送医途中心脏病突发,人差点就没了,要说放过,也该是我们这边求沈先生放过!”
他越说越气,情绪激动站起身,声音锐如刀割:“你可会折磨人,谁也没有你沈大少爷下手狠,我哥哥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那些疤这辈子也消不掉了,你拿什么赔他!”
秦愈湖见他面色通红身形不稳,忙起身拦着想让他少说两句,柳曦血液上涌满心愤恨,不管不顾挥开阻拦,继续道:“我哥哥这么些年灌下的药车载斗量不计其数,夜夜疼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端端走在路上都能突然不省人事。那日之后记忆力大不如前,公司没法去了,朋友也没了,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你索性给他个痛快!”
他说得气喘,眼角熬得通红,眼泪大颗大颗沿着面颊滚滚而落,划出晶莹的水渍。秦愈湖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轻吻这个孩子的额头。
柳曦趴在秦愈湖身上,潸然泪下,哽咽道:“你不知道整件事情,也不知道他害哥哥多惨,我哥哥自幼练习小提琴,二十年的功底,那日之后神经受损,手指落下病根,总是发颤,无法拉出完整旋律,再也不能碰琴。
“楼上那间空房,原本是我哥哥的琴室,里面放的都是他从各地收集的小提琴,他从医生那里得知治愈无望,心如死灰将所有琴一把火烧了,一边烧一边哭,你知不知道我哥哥那时有多心痛绝望!
“你为什么要责怪我对沈瞻心狠,我折磨他多少次也换不回当初的哥哥了,我恨死他了!”言罢嚎啕大哭。
第24章
柳横扇从楼梯下来,尚未见着人影就先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被宅内暖气烤得口干舌燥,出了卧室找水喝,恰好撞着柳曦沈瞻在客厅中鸦飞鹊乱的,闹作一团。黟黟在两人周围焦虑地来回转圈,不住吠叫。
柳横扇头疼不已,拖着虚弱的躯体上前:“秦先生,你带小曦去厨房替我倒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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