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月过去。
过了仲秋,南宫霁的生辰便近了。几人早早商定要在平乐居聚宴,好好庆贺一番,只是南宫霁一直含糊其辞,至今未允下。实则倒并非他不愿,而是有另一事挡在前,令他颇为难。
约莫一月前,越凌有言在先,要在他生辰之日到他府上拜贺。虽此话只说过一回,南宫霁已有些疑心他是否还记得,然一面又不敢轻应他人,惟怕万一。
终是到了他生辰前两日,太子才似又想起此,乃与他道:“先前吾曾言要出宫一逛,可还记得?”
南宫霁自道记得。
越凌道:“如此便好。后日你生辰,我可借机出宫一游!”
南宫霁道:“殿下可求得上许了?”
越凌道:“正是此事须你相助!你去与爹爹说,你生辰请我过府饮宴,替我求道恩旨便是。”
南宫霁闻言一怔,沉吟片刻,道:“这道旨,由我去求本也应当,然殿下莫怪我愚钝,此事,殿下若亲自去说,是有何不妥么?”
越凌道:“我若去说,爹爹自以为我贪玩,或还不悦,然若换做你去,便无此虑了。”
南宫霁想来也是,便应下了。
不出越凌所料,南宫霁之求果然得许,且天子念他府中人少清寂,特也许允熙允则与允宁三人一道过府宴饮。此自是皆大欢喜。
待到那日,几人早早到来,筵席午时便开,饮至申时,太子与南宫霁私语了两句,便吩咐随行宫人留在原处待候,他几人且去后院赏花醒酒。谁料到了后院,几人竟悄悄出了后门!原来太子难得出宫,自不会白白错过此机!几人早已商定要乘此隙出外游逛一番。
出了府门,几人并无特定去处,只在近处随意一走。不经意便逛到州桥下,恰又见到那日在南市卖木头玩具的老汉!今日他摊上倒没了木鸟木牛,取代之的只几个不大的匣子,其中一匣已打开,里面是几块形状各异的木片,老汉旁若无人摆弄着这些木片,拼成各种形状,或方或长,倒也有趣,只是看久了,便觉眼熟。
围观者中但有眼力好的便道:“此看去倒似燕几(1)!”众人一想倒是,只此已将那各色形状的燕几替换成了这小物件!这时又有人道:“这老汉故弄玄虚,此物原不过是哄小儿的。”
老汉仍旧不语,又打开另一匣,取出几十块小木,有圆有方,有长有短,经他手细细一阵摆弄,便成了一座三层楼阁,老汉用力推了推这木楼,竟纹丝不动!有好奇者上前细看,才知各接处皆巧用了孔明锁(2)的扣法,不禁啧啧称奇。
离了老汉的小摊,太子本还欲再游逛一阵,无奈天色已晚,他等须在酉正前回宫,遂不得不作罢,匆匆往回走。
回到南宫府,自还由后门入内,倒也神不知鬼不觉。留在前堂的众宫人皆以为他等醒酒回来,便各自忙碌起,准备回宫。
南宫霁趁此隙交于越凌一木匣,道:“方才见那燕几和小楼倒还有趣,因而送盒小物件与殿下解闷!”
越凌奇道:“你何时竟?。。。”
南宫霁笑道:“何时得的不打紧,殿下喜欢便好。”
越凌道:“却怎知吾喜欢?”
南宫霁道:“猜的。殿下先回去摆弄着,若到时厌烦了,还如先前一般,退还于我便是。”
越凌接过笑道:“好!”
注:
(1)燕几:古时一种用以宴会的“组合家具”,长度不一,可以错综排列成各种图形的几桌。实则类似于现代简易七巧板。
(2)孔明锁:也叫八卦锁、鲁班锁,曾广泛流传于中国民间的智力玩具。是中国古代民族传统的土木建筑固定结合器。不用钉子和绳子,完全靠自身结构的连接支撑。
第20章 父子
九月中,朝中出了件大事:羌桀主魏王拓跋裕薨,其子拓跋温即位!大梁派使吊唁,使者回朝奏称拓跋温骄僭,梁使此去竟未得许入到他都城兴庆,且拓跋温不曾受封便已称王,看来已生不臣之意!
一时朝中人心不安,虽对如何处置拓跋温尚无定论,然上已下旨命预饬边备,看来形势是不甚好。
话说多事之秋,此逢前朝多事,后宫却也不宁,先是德妃于九月初薨逝,不几日,又闻沈昭仪染重疾,到十月中,病势愈沉!天子垂怜,进封其为淑妃!然受封不过半月,其便已近垂危。
自然,此些与南宫霁皆不相干,他的日子倒是波澜不惊。
这日下学早了些,南宫霁便带着两个小僮出外游逛。经过丰乐楼时,远远闻得呼唤之声,回头望去,见酒楼门前立着一人,正笑而向他招手!此人看去二十四五年纪,衣着素朴,却身姿雄伟,眉目英挺,气概端凝!
南宫霁笑拱手迎上:“张兄,竟这般巧!前次大喜,还未及去贺你,今日正好由吾做东,定要饮个畅快!”
那人大笑称是。
二人遂入楼内坐下,叫了些酒菜果品,对饮开了。
要问那人是谁?乃今科进士,临濮人张放!
说起此二人的结识,倒还是段趣事:两月前张放入京应考,也是在这丰乐楼中,二人邻桌而坐,各自独饮。酒至半酣,或是觉无趣,便互敬了一杯,三言两语攀谈来倒觉相投,因而一道饮了半宿,皆是大醉,连酒钱终是由谁付的也记不得了!
此回过后,便算结交了。
上月殿试发榜,南宫霁得知张放中了第一十八名进士,倒也备了礼,可惜彼时不得闲,只得命人送去道贺,且之后也未得隙再见,因而不知他是否已得官赴任。今日才知,朝廷已命之判永兴军,过两日便要启程西去。
南宫霁叹道:“怎去那等偏远处?”
张放道:“本是要去应天府做推官的,然吾不愿,自请去边陲赴任。”
南宫霁蹙眉:“汝难道未曾听说,当下西陲可不太平,张兄一介文人,此去岂不冒险?”
张放笑道:“文人便不可戍边么?”
南宫霁道:“吾并非此意,只是你如今,本可平步青云,又何必到西陲受那风吹沙袭之苦?”
张放闻言略沉吟,举杯一饮而尽,才叹道:“吾原当汝为知己,不想汝胸中竟也怀这等世俗之见!”
南宫霁一怔,但觉面上有些热,垂下眸道:“世情如此!若非不然,张兄又何苦千里上京?”
张放讪然:“此话。。。也不错,世人博取功名,多为求显达,吾自也不能免俗!然而,吾等既为人臣,首当还是分君之忧,国之安危、民之生计,本才是紧要,而一己之私利,在此大义之前,实是微不足道!”
南宫霁闻罢笑道:“听兄这一席话,弟如醍醐灌顶!弟见识短浅,先前之言,多有冒犯,还望兄见谅!”言罢,举杯敬上,以为赔罪。
张放自非度量狭隘之人,当即领他此意,一笑饮下。
放下酒杯,眉头却复紧起,叹道:“说来,只可惜我朝重文抑武,吾如今乃是一介文臣判官,纵是有心报国,去到西关,依旧不能披甲上阵、平夷定疆,又有何用?到底,不过是虚背一身功名罢了!”
南宫霁却摇头:“此言差矣!孰言文臣便不能定国安疆?君不见当年澶州城上,寇公之神威邪?”
张放大笑:“此话倒不假,寇公当初临危受命,北上驱寇,乃是真英豪,不愧国之桢干、士之楷模也!吾若能及之一半,便不枉此生!”
南宫霁举杯再相敬:“依我之见,兄之豪迈,不逊寇公,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张放同举杯:“好!有你这番话,此杯吾须饮尽!愿有朝一日,吾可如你所言,在西陲建功立业,到时定不忘你此番鼓气之功!”
两日转瞬便过,张放离京赴任之日,南宫霁无暇相送,只得令家僮代为前往,敬上一壶酒以表心意。
张放自领下他这份意,且教家僮带回书信一封,内中惟诗一首,乃前朝陆龟蒙所作《别离》: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杖剑对樽酒,耻为游子颜。
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果是有志之人!且其尚留话:“此番离别无需伤怀,他日成大功回朝,再共聚酣饮!”
南宫霁闻之不禁苦笑,待他功成名就,自己还怎敢深交?!
十一月初,宫中再传噩耗,沈淑妃薨逝,身后追赠贵妃,施恩其族,不在话下。
二皇子虽幼,却至孝,为母居丧,哀戚过人,绝食多日,竟至昏厥。至病愈,进为豫国公,然皇子以居丧却之,上勉强不得,只好留待年后再论。
沈妃新丧,二皇子却因祸得福,恩遇更甚以往,虽是常理,然宫里朝外的猜议也日渐加重。
事到如今,南宫霁自不希望东宫现何闪失!毕竟他与太子已算得相知,越凌心性虽说古怪些,然绝非暴戾,今后纵然做不成个威服天下的英主,然为个守成的仁君倒也绰绰有余,总不至搅翻天下,涂炭生灵;二皇子越植却城府过深,虽当下尚年少,然凭日常点滴,也不难看出此人生性苛厉,且阴鸷自大,若为人君,恐非天下苍生之福!
而太子与二皇子之间,似乎也越来越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