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凌道:“常道‘酒后吐真言’,成亲本是喜事,何苦瞒着吾等?先时见你心神恍惚,原还以为有何愁事,不想却正相反!如今事既已定,到时可莫忘了请吾等喝酒!”话是这般,然笑意看去已似强作。
南宫霁又非迟钝之人,怎能察觉不到他此刻的转变,忙道:“吾绝非有意相瞒,只是此事,至今尚未定下。。。而吾原忧心的,乃是家母之疾!”
越凌虽未答言,面色却已更为微妙,竟隐隐透出股怒意。实则南宫霁原先所料并不错,自那日听言他将成婚,越凌便为不快,一是恼他欺瞒,二是怕他婚后便如允宁般一去了之,此自是他最不愿的。
然南宫霁怎知他心思?沉吟片刻,乃又加解释道:“实则此事,乃父母之命,吾也是方才知晓,只同时听闻家母染疾,已是愁烦,此事自也无从提起,殿下可能恕我此过?”
此言似无可指摘,然在越凌听来却全非道理,依旧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股恼意,磨得人心绪甚乱。
晚膳已传来,二人相对无言,草草用过。时辰犹早,且对弈了一阵,因是各怀心事,皆是胡乱落子,输赢自已无关紧要。下完两局,南宫霁便起身告辞。
越凌道:“此番新妇尚未入门,还可留你一阵,今后若得佳人在侧,恐还要断了外间往来。”
南宫霁讪笑:“此事原也非我所愿,殿下又何苦嘲我!”
越凌道:“此乃好事,有何不愿?莫不是。。。”
南宫霁忙打断:“非有他想,只是吾自在惯了,多个人在身侧恐还多层束缚。再言那女子心性如何尚不得知,若是个骄横悍妒的,岂不更添烦恼?!”
闻此言,越凌倒是一笑:“若真是这般,你也只得认了,孰教父母之命不可违呢?”
南宫霁锁眉长叹,感慨道:“若非相隔千里,当下倒可向大人阐明心意,事或还存商榷余地,然而现下。。。纵然书信去往一回,能否表尽心意还是其次,而一月之久,想来事已大定,吾也只得听凭之了。。。”
此言自是无心,然越凌听在耳中,却还有所触动,一时沉吟不语。
而另一面,由此一言,南宫霁的烦恼似又更多教牵惹出,一时愁云覆面,乃道:“家母病重,吾却不能朝夕侍于榻前,着实不孝!转瞬离家已有年余,却不知此生可还得见!”言时戚色尤显。
越凌也不禁动容,挥手屏退左右,道:“正值年下,汝既思亲心切,不如去求道恩旨,许你回蜀走一遭或可!”
南宫霁苦笑:“殿下美意臣自领受,然恕臣直言,今上既当初留我下来,当下怎会轻许吾归蜀?再言此若传入朝中,经别有用心之人谗言挑拨,反遭加罪,岂非得不偿失?”
越凌颔首道:“此言在理。只是除此法,实是再无计消你此忧。。。”
南宫霁沉吟半晌,道:“殿下既出此言,便知乃是有心!此刻吾倒生了一计,只不知殿下可愿助我?”
越凌道:“何计?”
见四下无人,南宫霁便凑近与越凌细语了两句。
听罢他之言,越凌顿失色:“这。。。怎可?!且不说你如何出得了城去,便是你一来一去至少也需月余,如何瞒得了?”
原南宫霁之意,竟是要私自回蜀!
当下越凌的惊诧自在南宫霁意料之中,然他既出此计,心中便是有计较:这一年来,宫中对他戒备已不如先前,常日里出行皆算自由,虽说身侧不乏耳目之类,然只须谨慎些,乔装出走,应不至引生猜疑!
至于此事如何瞒住旁人,他也自有打算!乃躬身一揖:“如此才要殿下相助!当下再有半月便至元旦,吾便称病,资善堂这里大体也无甚妨碍,至于府中,我那两个老家人自会好生替我掩饰,难为的只是那张令其,他本是我近随,又极机敏,此事迟早教他察觉,因而我离京这些时日,只得求殿下将他召进宫中,一切便妥当了!”
越凌思忖良久,犹显不定,道:“话虽如此,然而难免出何意外,万一你年后不及归,或是其间爹爹有召,该如何是好?”
南宫霁道:“殿下放心,吾虽不敢妄称君子,却也绝非无信之小人,自不会陷你于不义,此去,必尽量赶在上元节前归京;至于宫中传召,吾自可称病推却!”
越凌依旧不敢轻诺。
南宫霁知他为难,便道:“我此去须尽早,殿下何时可给我回音?”
越凌踌躇良久,终道:“明日罢!”
虽是百般为难,然反复思量了一夜,越凌终还是应了他此求!临别,越凌乃与那人反复叮嘱:“速去速回!”
南宫霁自然允诺:“定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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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归来
越凌此生,还未历过这般难捱的一个新春:时时忧惧,坐立不安,但有人提起“南宫霁”三字,更是如临大敌,惟怕教人识破端倪,真可谓惶惶不可终日。
宫中每年初五日例行大宴,皇亲大臣皆要奉召。虽说先前南宫霁已称病,越凌却依旧不放心,还是遣人去南宫府中先通传了此事,好教禹弼等人有所准备。
实则自南宫霁去后,禹弼与淮安二人也着实度日如年!当初南宫霁唯恐他等会阻拦,竟不辞而别,只留信大略交待了一番,待他二人发觉,已然晚矣!禹弼情急之下,驱马一气疾驰了近百里地,却未能追上!无奈之下,只得先且回转京中再思对策。
初五宫中大宴,南宫府自然称疾推脱了,此事倒也寻常,因而并无人起疑。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到正月十四,其间允熙允则因说良久未曾见到南宫霁,央太子许他等过府一探,究竟所染何疾,可还要紧?越凌自不敢许,只说乃是染了风寒,应是过两日便好!这般搪塞过去,只望他能依言于上元之前赶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到上元当日,南宫府依旧未传来消息,而至今南宫霁已“病”了二十余日,若此回还不能应召,恐便不太好瞒过了!
上元节,越凌却如坐针毡,不时教黄门出外打探南宫霁可有入宫,然所闻却都令他失望。如此到了申时,终于闻听消息:蜀王子因疾未愈,今日依旧不能奉召!越凌正满腹焦虑,却忽闻今上宣召!心中自为惶恐,然事已至此,还须强作镇定,应召前去。
上果问起南宫霁,越凌还照一贯答来。
上道:“如此说来他此病倒是不轻,今日便罢了,明日你出宫去探他一探,并传太医同往为其诊治,不可延误!他若有何长短,朕对西蜀交代不过!”
但闻此,越凌只觉头晕目眩,心已沉到不知何处去了。
这一夜,越凌自不能寐,各种杂念交缠,搅得他头痛欲裂!
南宫霁迟迟不归,难道是路上出了何意外?还是与家人重逢、不忍匆匆别过,才至耽误归期?亦或。。。此一点虽是越凌最不愿想的,然到底,却不无可能:他会否。。。原就未打算回来?!那仅是金蝉脱壳之计?然他当初明明说过不会陷自己于不义,难道竟是敷衍之词?!再反思来,此计虽说得通,却不免过分冒险,他难道不怕此举惹天子震怒,发兵攻蜀?除非。。。此事早有预谋!难道是南宫氏已决意反梁?若果真是这般,则后果会是如何,越凌实已不敢想!
这般胡乱忖着,半宿辗转。。。
不知何时,隐约听见殿外喧哗,急惊起问道:“可是南宫霁?”
外间答曰:“蜀王子入宫来见!”
越凌心下顿喜,正要下床去见,却不料猛然惊醒,原只是一梦!
天色已亮,越凌起身更衣,心下恨道:南宫霁,你竟失约!如今大限以至,我自作死,你却也不可活!
御医已在前殿静候,越凌见了更觉无望:此人见过南宫霁,如今便是想找人冒充代替,亦是不可。一时惟想着到时如何请罪自陈而已。
昨夜下过一场小雪,路上湿滑,车马行进自为缓慢,然越凌却觉,这段路还是近了些。
南宫府一干人早已闻讯候在门前,禹弼代家主接驾!越凌下车入内,作势询问病情。禹弼一一答来,道家主先前染了风寒,卧病数日,偏在将好之时,又不慎摔伤腿脚,故而多日不能外出!越凌作状听着,心叹此人城府倒极好,明知大祸临头却还能沉着应对,倒是不俗了。可惜今日,他等纵是有天大能耐,也必然回天乏术!
寒暄一阵,心知敷衍不过,越凌遂道:“今日医官奉旨前来,便先教入内一瞧罢!”
原以为禹弼会借故推脱,不想他竟爽脆领旨,唤来家仆教引御医入内去了。
越凌心下诧异,犹疑片刻,道:“如此,吾也去探一探他!”
禹弼劝道:“御医方去,殿下不妨先用盏茶,待御医诊过疾再去也不晚。”
越凌怎能听劝,只以为他等或已布下甚障眼法意图蒙混过关,却不知这御医心思缜密,心怕教识破,遂执意前往。禹弼见状,也只得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