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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刀明 (薜荔藤萝)


  漆雕明沉默良久,道:“可以。只要你能接下我这一刀,此事我今后不再提起,也绝不再干涉你的行动。若是不能——”
  姚曳打断他:“我马上回江陵!”
  他拔出剑,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可能有裂开的危险,然而这疼痛对他来说却是最好的刺激。
  一刀。漆雕明对他的轻视实在已到了极致。
  哪怕是面对第五人,三十招内他不会落于下风。当然,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他也是熟悉了第五人的套路,但就算他对漆雕明全无所知,就算他面对的是任何一个全无所知的对手,他也不可能在一刀之内就败下阵来!
  漆雕明看了看四周,似乎还在寻找什么转圜的余地,最后从手边的柴堆里抽了一根柴火。
  姚曳顿觉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漆雕明已经出刀。
  他手里只是一根柴火。但谁也不能说这不是完美的一刀。
  这刀的目标是姚曳的心脏。它的走势如此简单,似乎不含任何变化。然而姚曳已经闪避不及。无论他朝什么方向闪避,都无法避过刀尖笼罩的范围。
  姚曳放弃了闪避。他只能出剑。赌他的剑比漆雕明更快,能在那之前就指向漆雕明的脖颈。
  但漆雕明还有一只手。准确的说,是一件比刀还要可怕的武器。
  漆雕明早已料到他的动作,左手的鹰爪一闪,牢牢卡住了姚曳的剑刃。
  赌局开始之前,他的条件只有一刀。这只铁爪的使用多少有些犯规的意味。这跟姚曳想象中的漆雕明作风有些不符,姚曳是否料到他为了胜利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抓住剑刃的一刹,漆雕明一惊。这柄剑上没有任何力道,轻飘飘的像是脱离了枝头的树叶。
  漆雕明顿了一顿,让剑从铁爪中滑落。这一瞬间,他心中对结局一清二楚;因为左手接剑的失算,右手刀的走势也出现了轻微的失衡。毫厘之差,足以使姚曳避开这原本必中的一刀。
  姚曳站在原地。他已手无寸铁。如果这是一场真刀实枪的搏杀,他这时候就宣告失败。但漆雕明承诺过他只需一刀。
  他可以放弃无谓的骄傲和愤怒,只赌这一刀。
  他抬头对上漆雕明的视线。那目光很复杂,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怜悯。
  姚曳道:“我赢了。”
  他拾起地上的剑,大步走出院门。漆雕明目送着少年的背影,觉得前所未有的心累。
  他自然也有过十九岁的时候。但无论是十九岁的漆雕明,还是十九岁的第五人或者澹台泽,都不是这个样子。
  也许姚曳这个样子才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们。每个少年都必将如此,勇敢,好胜,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渴望着经历常人没有的经历,创造独属于自己的故事,而他彼时却只有求而不得的痛苦。那两位干脆连求的东西也没有,每日里勾肩搭背在街头巷尾流窜,一天天就是消磨时光。
  姚曳的资质绝佳,心性也比他预料的更为稳定,并不会因为他露骨的挑衅而动摇。但他要如何才能告诉姚曳,即使有了一流的资质和心性,也并不一定就能在这个江湖上游刃有余?
  没人能答。一场莫名的决斗结束后小院格外寂静,清风摩擦枝梢发出干涩声响,脚下缩短的日影泛出结实的暖意。漆雕明压下心头的烦躁,沉声道:“还不进来吗?”
  只听墙外有人笑道:“阁下果然早已察觉。”随即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向他微一躬身,语气恭恭敬敬。“在下非是有意打扰。只是奉主上之命来通知阁下,前日里约定之事已有了进展。”
  漆雕明冷冷道:“未必有想象中的顺利。”
  来人一愣:“为何?”
  漆雕明道:“为什么对他出手?”
  来人对上他冰冷目光,竟打了个寒噤,忙道:“阁下切勿误会。主上言出必行,姚公子遭袭一事,与我们绝无干系。我这便回去禀告主上,将此事查清。但请阁下答应主上的事情,也不要反悔。”
  漆雕明道:“只要他不毁约,我不会反悔。何时何地?”
  来人脸上泛起一抹笑意。“日期还需斟酌,约摸在下月,我会另行通知,地点则是鸣凤楼。。”
  

  ☆、第 6 章

  
  姚弋坐在桌边,盯着窗外的街道,数行人的数量。数到一百一十三时门开了,姚曳匆匆走进来。他换了一身一看就是刚买的新衣服,不很服帖,样子显得有点阴郁,给人强烈的初来乍到印象。恰好姚弋这一天穿得是绫罗繁复,珠翠满头,也不带剑,端坐的姿势赫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袖子直盖到指尖,姚曳想到那下面藏着的利刃,总觉得心里发毛。他也坐下来,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喝之前心想:如果这里面有毒,说明我的江湖之路就到此为止,不用再费事了。但姚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杯子还没放下就问:“漆雕明怎么说?”
  她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姚曳都不能直视,只能低头盯着瓷杯中的水面,说话莫名的没有底气。“他说我父母已经去世,仇人也死了。”
  姚弋嗤笑一声。“他没有对你说实话。”
  姚曳想:“难道你就对我说了实话?”嘴上说:“也许只是他不知道罢了。也许他内心深处,希望父亲已经死了。”
  姚弋点了点头:“这也不无道理。”
  姚曳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又是在替漆雕明找借口,心头突然泛起一阵恼怒。“你又凭什么说,会使这招剑法的人,就是杀害母亲的凶手?”
  “师尊曾亲眼目睹。”
  “你师尊又是什么人?”
  姚弋道:“是父亲的朋友。我的一切都是蒙他所授。母亲被害那日,他恰巧前去拜访,当时已是迟了,只看见凶手出剑的刹那。然后母亲就拖命抱着你跑了,凶手也随之而去。”
  姚曳脑内“编,你接着编”和“后来呢”两种声音互相征战,难分难解,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他为何不追?”
  姚弋道:“因为他突然发现我还活着,只是一时闭气。他就把我抱走了。”
  姚弋笑道:“我真想拜会一下尊师,听听他亲口的说法。”
  姚弋:“现在不行,他不在朔州。——那一剑,我师尊看得很清楚。不是每个人都可能使出那样的剑。既然不可能是你,就只能是传授你这一剑的人。漆雕明的朋友很少,只有两三个。能使他放心托付,又是以剑成名的人,就只有一个。”
  第五人。
  虽然此人的脾气和名字一样奇怪,却是不折不扣的剑术奇才。和漆雕明不同,他十数年前就离开了塞北,到如今这一带的江湖人中偶尔还会提起他的名字。
  姚曳冷冷道:“胡说八道。”
  姚弋脸一沉。“我有一说一。”
  姚曳:“连你都知道第五人和漆雕明是挚友,那他为何非要杀死漆雕明倾慕之人?”
  他毫无顾忌地直呼了师尊的名字,提起的好像也不是自己的母亲。仿佛用这样的措辞,自己就只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局外人,对这些陈年旧事可以大大方方的作壁上观。
  姚弋:“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你没听过吗?何况正因为是漆雕明倾慕之人,他才更要动手。心上人嫁给了别人,天天失魂落魄,那样憔悴的漆雕明,他实在看不下去。死一个女人算什么?就漆雕明知道他也未必在乎,说不定还很感激呢。你不见现在漆雕明就天下无敌了?”
  姚曳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茶水溅了姚弋一袖子。“这全是你的臆测。”
  姚弋冷笑道:“我又没有非要你相信不可。你高兴就全当我在放屁。”一甩袖子,跳起来就往外走。姚曳突感不妙。“等等,你要去哪?”
  姚弋停下步子,也不回头。“我要报仇,你还想管吗?”
  姚曳决定坦诚相告。“他是个怪物。你不可能杀得了他。”
  姚弋一脸认真:“我可以装成你的样子再去。”
  姚曳苦笑:“这不大容易吧。”
  姚弋:“怎么不容易?我可以装作被绑架的样子,半死不活,只让他看到脸。他再怎么厉害,不过就是个人,关心则乱,还怕无隙可乘吗?”
  姚曳站起身。“我不能让你去。”
  姚弋斩钉截铁道:“除非你在这里杀了我。”
  联系她之前的作风,这句话可信度很高,姚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不不不,我不想和你动手。你刚才说的全是一面之辞,我相信我的师尊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这其间必定有什么误会。”
  姚弋哼了一声。“你的师尊是正人君子,我的师尊就是阴险小人吗?你相信你的师尊,和我相信我的师尊有什么不同吗?”
  姚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母亲之仇不可能不报,肯定会向师尊问个明白。在那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这主要还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姚弋:“说得很好啊。但你凭什么相信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姚曳:“那你想如何?”
  姚弋将手伸进领口,掏出一个小小的坠饰。那是半块古旧的双鱼佩,绿玉已褪出星星点点的斑白。断口处鱼头和鱼尾磨得太过光滑,即使有另一半也未必契合得上了——因为另一半就握在姚曳手里,磨损得比这块还要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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