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彦正焦急地站在原地等他回来,纪柴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将告示上的内容说了出来。
告示上说,前任穆知府私自挪用西北大军军粮一案现已查明。原来早在穆彦他爹挪用西北大军军粮之前,朝廷的赈灾粮款已经下拨下来,只是被上头的两个人压着,才迟迟没有到穆知府的手中。
穆知府为官清正又爱民如子,刚当上清河知府的时候,上面的人就拉拢他,穆知府却不肯与之同流合污。
因此便被人怀恨在心,总想找个机会报复他。但穆知府行事光明磊落,并没有留给人什么把柄,直到清河受灾,他们才想出这么一条毒计。
他们原想着,只要穆知府耽误了赈灾时间,皇上必定会治罪于他,届时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若是皇上查起来,他们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将事情全推到穆知府的身上。朝廷为了平息民怒,也不会深查,势必会快速地将穆知府治罪。等穆知府一死,那就真是死无对证了。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穆知府竟会私放西北大军的军粮。
灾情平息后,原来的灾民们得知穆知府全家竟因此获罪,联合写了万民书,递到了朝堂之上。
皇上闻言震怒,命令彻查此案,这一查,事情的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而这一切,是远在西泽村的穆彦所不知道的。
穆彦听了纪柴的话,跌跌撞撞地挤到告示前,纪柴就在他的身后护着他。
穆彦将告示上的字一个个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似要将那字刻在心上一般。
皇上赦免了穆知府的罪,还赠给穆家许多赏赐。可穆家唯一的儿子已经不见了,这些赏赐又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告示上还说,请穆彦到就近的官府中去恢复他的功名。
穆彦哭了,又笑了。哭哭笑笑的,好不癫狂。
周围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他是个可怜的疯子。
纪柴护在他身边,不让别人瞧见他。
哭罢多时,穆彦才分开人群出去了,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小彦,”纪柴道,“咱们要去官府吗?”
穆彦摇摇头:“咱们回家。”
邱岳早就知道纪柴和穆彦今天去了川宁县,他长这么大连西泽村都没有出过,也想去川宁县,可又去不了,这一天都过得抓心挠肺的
一直等到入夜后,邱岳才像只猫一样,偷偷地来到了纪柴家。
果然,纪柴与穆彦正坐在炕上说着话在等他。
瞧他来了,穆彦招手道:“上来。”
邱岳脱鞋上了炕,穆彦将给他买来的东西一样样拿给他看。
邱岳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副文房四宝,不敢置信地问:“这真是给我买的?”
“这傻孩子,”纪柴一拍他的后脑勺,“这可是穆夫子挑了好久才为你选中这副的呢。”
邱岳将它们紧紧地抱在胸前,生怕它们飞跑了似的。
穆彦好笑地将一块点心塞进他的嘴里:“这些东西就放在我这,你拿回去了只怕也会惹出祸端。我瞧着买个点心的人多,想是不错的,就买了些回来,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邱岳连连点头,“我还是第一次吃点心。真香,真甜。”
邱岳高兴地在炕上打了几个滚,这孩子愈发地活泼了。
“我真想睡在这儿。”如何可以,一辈子不离开。
穆彦揉揉他滚地乱糟糟的头发:“再多吃些吧,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邱岳听话地坐起来,又吃了几块点心,方恋恋不舍地走了。
穆彦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纪柴躺在炕上看着里屋的放向,轻轻地叹息,真想穆彦睡在这儿。
第36章 难产
穆知府平反的事,赵诚很快就知道了。他拎着一壶青梅酒,带上几碟小菜,骑着那头小毛驴又来到了纪柴家。
恭喜的话自不必细说。穆彦饮尽了一杯酒,道:“赵兄,我要重新参加科考了。”
赵诚诧异地看了他片刻,摇摇头笑道:“罢罢罢,穆景明果然是穆景明,身上的这份傲骨也是旁人比不了的。”
他穆彦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靠自己去争取,绝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功名被剥夺了就是被剥夺了,他重来一次也就是了。
又过了些时日,纪柴在满柳镇上找了一个刨木头的活儿,除了每天奔波的路程有些远,其他的都还不错。
穆彦盘算着给他也买头小毛驴骑,纪柴反对道:“干活儿时还要时刻防着毛驴被偷,还要耽误干活儿。”穆彦想想也只能作罢。
一日傍晚,劳作了一天的纪柴回家时路过了村口的那棵大柳树。
柳树下,一群男男女女正说着闲话,瞧着纪柴来了,有一三十多岁的女人道:“挨,我说纪柴,听说住你家那小白脸还要科考?是有这么回事不?”
“别这么叫穆夫子,”纪柴道,“他是要参加科考,这又怎么了?”
那女人翻了个白眼:“不叫他小白脸叫他什么,我家孩子可没用他教,还指望我也像你一样,叫他声穆夫子?”
说来也是气人,穆彦也算是下地干过农活儿的人了,可瞧瞧他那张脸,怎么晒都晒不黑呢?再反观自己的,真是没法比。
纪柴待要说话,坐在柳树下一个男人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柳枝道:“就算他长得是不错,但也不是女人。连个蛋都不能下,要我说,你就把他卖了。换点儿钱再讨个媳妇。”
站在这男人旁边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短褐的男人,年纪和纪柴差不多大,也接过他的话道:“你瞧瞧你自己,自从他来了以后,你累成什么样了?又是盖房子,又是栽稻子,这会儿又去刨木头。你也不嫌累,像我们似的,把地里的活儿一干完,舒舒服服地待着多好。”
纪柴有些动怒了:“不许你们这么说他!”
有人打断了纪柴想要说下去的话:“纪柴啊,大家伙儿也是为你好。那穆彦虽然说冬天的时候是办了个学堂,但这西泽村又没有谁真的去考科举,他这学堂办得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他干得也不是什么正经事。”
“他还要考科举,”又有人接着道,“哼,等他来日发达了,就会忘了你,你还苦苦地为人家赚银子呢。这人啊,一有钱,一有权,就都变坏了。”
纪柴怒不可遏,攥着拳头大声道:“我把他买回家了,就拿他当我媳妇。我为我媳妇做什么都乐意,我的媳妇我来疼。不用你们指指点点的!”
说完,也不多做理会,转身就走了。
身后传来一阵嗤笑声,分不清到底是谁说的。
“真是个傻子,哪有娶男人做媳妇的。”
“可不是吗,就算他想娶,也得看看那小白脸乐不乐意。”
“到时候人也跑了,银子也没了。”
这日发生的事情纪柴并未对穆彦提起过,但穆彦还是知道了——邱岳告诉他的。
穆彦听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有些困倦,穆彦拿着书坐在院中大树下面昏昏欲睡。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高喊:“纪柴!纪柴!纪柴你在家吗?”随后而来的是一声开门声。
穆彦一个激灵站起来,朝着院门看去,徐虎神色匆匆地正往这边走来。
穆彦问:“怎么了?”
见着穆彦徐虎才想起纪柴去满柳镇干活儿这茬事了。
“穆彦啊,有没有银子借我点儿。”徐虎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我那媳妇从早上开始生孩子,到现在都没生下来。接生婆说情况不太好,让我去找个大夫,我这也没有多少银子。”
徐虎家的地和纪柴家的差不多,以前俩人的家境也相当。可自从穆彦来了之后,纪柴整日出去找活儿干,这两家的差距才逐渐显现出来。
穆彦急忙道:“徐兄,你先回去陪嫂子,我去给你请大夫。”
徐虎面色一喜:“那太谢谢你了。”
徐虎前脚一走,穆彦锁上门也走了。
离着西泽村最近的大夫住在南陇村里,两地间隔七八里地。穆彦借了匹马,套上自家的牛车去请大夫。
路上也没耽搁,来回用了差不多两刻钟。
离着老远,就能听到徐刘氏的哀嚎之声。
徐虎正站在自家院门口向远方张望着,朝着穆彦带着大夫来了,马上迎上去,拽着大夫就往屋里走。
穆彦他进不了房内,只能在院中干等着。
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将要出生,穆彦再看向那破败的草房时,突然觉得房子像描了金边似的,闪闪发光。神圣、庄严,是生命的力量。
没过多久,大夫便出来了,穆彦急忙凑过去询问情况。
大夫道:“产妇在怀孕期间也没补充什么营养,再加上繁重的劳动,身子亏损严重。我先开副催产的药给她喝下,能不能度过此劫就看她自己的了。”
穆彦又赶着车拉他回去抓药。药煎好后再给徐刘氏副下,又已经是快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徐刘氏哀嗷的声音未见减轻,徐虎急的满头大汗,在院中走来走去,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冲着屋内的方向道:“你这个娘们,生个孩子怎么这样困难!你快些把孩子生下来,别浪费了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