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娇凤家时,娇凤爹和娇凤娘还没有睡。
得知了穆彦与纪柴的来意后,娇凤爹道:“不瞒你们说,我们确实想把娇凤卖了当童养媳。人家早就找好了,原定的明天那边就来人把娇凤带走。我们本打算等明天再告诉娇凤,既然她都已经听到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了。”
有些时候,在背后听到了是一回事情,听到了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情。
早在去找穆彦的路上,娇凤还能骗骗自己,说她爹她娘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但现在,却是怎么也骗不了自己了。
娇凤的眼泪瞬时夺目而出:“爹,娘。你们为什么要卖掉我?是因为我干活儿干得不够多吗?”
这边吵吵嚷嚷的,睡在里面的娇凤的两个弟弟也被吵醒了,他们揉着眼睛走出来,看着满屋子的人,有些分不清情况,只站在一旁听着。
娇凤娘见两个儿子来了,招呼着让他们过来,将他们一手一个搂在了怀里。
“娇凤啊,你也别怪爹和娘心狠,”娇凤娘道,“咱家的条件也不好,多一张嘴就多一个负担。再说你一个女孩家迟早是要嫁人的,只不过我们让你早些嫁过去罢了。”
第34章 无可奈何
跳动的烛光,使屋内原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娇凤剧烈的呼吸着,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她胸膛那的衣服起起伏伏地抖动着。
她狠劲地用手背一抹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眼泪不再流出来,也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爹,娘,如果有一天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你们会把弟弟卖掉吗?”
从爹妈那迟疑的目光中,娇凤什么都明白了,她凄惨地一笑,像极了一朵枯败的玫瑰花:“只因我是个女孩吧。”
娇凤爹哼了一声道:“你也别不知好歹,你能活到现在就该知足。想当年你刚生下来时,你奶奶就要把你扔进开水锅里。还是我和你娘苦苦哀求,这才保住了你一条性命。”
娇凤听了此话踉跄地几乎要摔倒,穆彦手疾眼快地扶住她,刚要质问娇凤爹,却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
纪柴一把揪住娇凤爹的领口,怒气冲冲地道:“你说得这是人话?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是人了吗?你不也是女人生下来的?”
面对着人高马大的纪柴,娇凤爹真有些害怕,但也没服软,嘴硬道:“好你个小贱蹄子,才七岁而已,就学会勾引外面的男人对付你爹了!”
纪柴忍无可忍,拳头就要往下落,穆彦一手抓住他的胳膊道:“不要动手。”穆彦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个无赖,打也打不醒,还会惹得一身骚。
纪柴恶狠狠地盯着娇凤爹,仿佛那眼珠就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一样。
娇凤娘见势不好,对娇凤道:“娇凤啊,这些年我们也算没亏待了你。远的不说,单说近的,你偷着去穆夫子的学堂上课,我们知道后,不也没说你什么,还让你去了。不说这西泽村,就算是整个川宁县,女子能进学堂的恐怕也是没有的。”
“娘——”娇凤控制不住地扑倒娇凤娘怀中大哭起来。
娇凤爹蹲在屋角那,心也不像之前那般硬了,安慰似的道:“你看有的人家的闺女还被爹娘卖去当丫鬟呢,我们只是让你当童养媳而已。娇凤啊,你也放心。爹和娘也不会害你,也算给你找了一个好婆家,那家人是做买卖的,小有资产,家里有好几个仆人伺候着呢,那孩子比你大一岁,你们俩年纪也相当。我与他们说好了,等你到十五岁的时候,就让你们俩完婚。到时你舒舒服服地当你的少奶奶,多好啊。”
娇凤不答,只一个劲儿的哭。
穆彦突然道:“那家的儿子怕不是个正常人吧。”
穆彦这么说是也是有道理的,要是按照娇凤爹的说法,那家人条件好,怎么会和娇凤这种家庭的人结亲呢?
“那孩子是有些问题,在脑袋上。”娇凤爹含混其词地道。
娇凤满脸泪痕地看着娘地问:“他是个傻子?”
娇凤娘轻轻地嗯了一声。
却不知为什么,娇凤所有的眼泪在这一刻突然就没了。她从娘的怀抱里走出来,穆彦看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哪怕是痛苦、绝望、憎恨的目光。
可是,什么都没有,里面什么都没有。娇凤的眼睛里再没有了任何表情。
“娇凤!娇凤!”穆彦急切地呼唤着她。
纪柴再次握紧了拳头,强忍住想要将娇凤爹狠狠地揍一顿的冲动:“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你们把娇凤卖了多少钱?告诉我,我就用多少钱把娇凤买下来。”
钱不够,去借、去做工,再不济把地卖掉。
“纪老弟,这不是钱的事,”娇凤爹道,“如果我们明天交不出人,我们一家都要吃官司的。这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穆夫子是个读书人,自然懂得这其中的道理的。”
“纪叔叔,穆夫子。这就是我的命。”娇凤的声音像她的眼睛那样,没有了喜怒哀乐,“我认命。”
回到家后,穆彦一下子钻进被窝里,用被将自己的头和脚裹得严严实实的。
纪柴担心他,跟他进了里屋。
“小彦,被子里闷,出来透透气。”说着将穆彦的被子往下拉了拉,穆彦也没有反抗,顺从地由他拉着。
夜里太黑,又没点灯,纪柴看不见穆彦的表情。但是他知道,穆彦难受,他又何尝不难受呢?
那样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子,就这样被卖给一个傻子做童养媳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纪柴用手指拭了拭眼角。
“小彦。”他又唤了一声。
“我没事。”穆彦轻声道,这声音缥缈地有些虚无。
这个时候,两个人面对总比一个人强。纪柴想了想,没有走。靠着另一边躺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纪柴听到另一边的穆彦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黑暗中只能瞧见那边鼓起的轮廓,纪柴忍不住地凑上前去,将被子和穆彦一起拥在了怀里。
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穆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纪柴搂在怀里。那个窄窄的被子盖在两人的身上。
就这么被抱在怀里,穆彦竟感觉不到丝毫的厌恶。他突然觉得,以前不能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情,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穆彦朝纪柴那里又靠了靠,贪婪地吸取着他的温暖。
娇凤终究是被带走了,纪柴与穆彦再见到她时,她已经被人带到了西泽村的村口。
见二人来了,娇凤笑了笑,似乎又恢复了以前那古灵精怪地模样:“穆夫子,纪叔叔。我走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就像我爹娘说的,我迟早是要嫁人的,只不过比别人嫁得早些罢了。”
娇凤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话,朝着二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这才放心地走了。
谁也没看见娇凤转身时,眼角流下的那滴泪。
第35章 朝廷的告示
日子又像往常一样过着,又似乎哪里有些不同。
春种早已结束,各家各户只干着些自家零零散散地活儿。
纪柴将栽水稻挣得的二两多银子交给穆彦,穆彦看着沉甸甸的碎银子,突然道:“我想重新科考。”
这些日子他想过了,若他还是知府的儿子,若他还有功名在身,娇凤就不会被卖走了。
他需要权力,他想保护他所珍惜的人。
娇凤的事,只一次就够了。
纪柴对穆彦想要重新科考这事是非常支持的。他特意借来一匹马,套上自家的牛车,带着穆彦到川宁县买书。
这是穆彦来到纪柴家后第一次来到川宁县,想起了俩人初遇的事情,不禁唏嘘不已。
来川宁县的机会并不多,二人也不像去年那样拮据。穆彦买好了书,就与纪柴随便逛了逛。
路过成衣店时,在穆彦的强烈要求下,纪柴终于买了一套新衣服。穆彦一眼就为邱岳瞧上了一件衣服,想了想还是没有买。
这衣服,邱岳若是穿出去,那对儿夫妻指不定又会怎样刁难他。
走到川宁县最热闹的集市上的时候,就见集市的东南角的告示牌前聚集了很多人。
穆彦本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本不想去理会。
有两人与穆彦擦肩而过,就听其中一人道:“那位清河知府死得真是冤枉。”
另一人道:“现在不是平反了吗?”
之前那人嗤笑了一声:“那有什么用,人都死了。我听说他那唯一的儿子到现在还下落不明,据说他那儿子,可是少有才子,真是可惜,可惜啊。”
另一个人赞同道:“所以说什么才子不才子的,只要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就好……”
声音随着两人的离去越来越小。
穆彦心中一动,忙和纪柴来到人群的外围。
纪柴见人挤着人,人挨着人,怕挤着了穆彦,便让穆彦在原地等候,他自己挤到前面看看。
经过一冬天的学习,纪柴已经基本认识了所有的字。看一个告示,更不在话下。
他费力地挤上前去,将告示认认真真地看了三遍,又急急忙忙地挤了回来,只觉得双脚轻飘飘的,心中的喜悦像沸腾的开水,随时都会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