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 (Danna_)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Danna_
- 入库:04.09
韦钊却有了些微色变:“怎么的,声音……还不见好?”
刘效犹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韦钊一僵,转脸又寻别的话头:“若不是掌柜的与我通风报信,我还不知你已到了。”
刘效眼波一转,暗想自己又料着了。
韦钊惧畏他这模样,却又贪恋似的将目光逗留一会,才敛了眼:“我就晓得,你即便是没好呢,也得过来。”
刘效见状赶紧拉住他,又取出一封信来,安安稳稳递到韦钊手里。
韦钊拆了信,揉了一把纸面,是香粉笺纸,同秦家那几日里送来的一样。方读了两个字,韦钊便顿了足。他搞不清自个儿到底盼望着什么,读罢这封信,又恐要伤心。他踌躇半晌,在刘效一双美目注视之下,似是堵了一口气在胸中,硬着头皮从头读起了。
“将军:
“一别多日,日头渐热。院内老树恍然又抽高,不知是他吃了灵丹妙药,还是我时常坐着仰视他的缘故。
“府里揪出来的,果然那位的人。我纵然晓得你闹得那样大,并不尽是生我的气,也是闹给那位看,告诉他我在这儿不快活,可我也心知你若不生我的气,也不会断了篦风的活路。烂摊子始终是因我而起,这我没有话讲。
“我夜半更深的时候,时常在想,你是怎样决定了,又是怎样走到我面前,怎样对我说的话呢。这不自觉间,我竟将一颗真心辜负了。
“我自小习武读书都学得快,只在用情这一样上,笨拙粗浅,不能尽忘从前之事,尽惹你生气。我的过错我已知晓,是在信里千遍万遍不能尽书的,只能日日见你,时时见你,同你道歉。
“今后的年月里,我只求你歇一歇,等等我罢。
妻砺之”
韦钊复又将这短短一张信笺读了一遍,在略带讨好的落款上凝了一凝,满腔满腹的话稠密滞涩,竟只得沉沉叹一口气:“如实说罢,你此行来,撇开战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效亮亮的眼睛弯成了上弦月。他捉来韦钊的手,笔工到了、笔力稍弱地工整书了:
“大约是为了想亲眼见你。”
韦钊心头一热。
第九章
朱红梁柱鱼贯而列,栀子黄的纱幕层层叠叠,好似雾里观山。铜打的蛟龙戏珠熏炉里,一股青烟直上,是凝神安息的好气味。小太监守着最外头这一块纱幕,倚在柱上,细细地哈欠。
正在这时,门外一人一身紫灰色袍服碎步探身过来。小太监见他来了,连忙施礼:“平爷爷,陛下尚歇着,您有什么吩咐?”
“还歇着?”被唤作平爷爷的皱了皱眉,“这都巳时了。虽说今日休沐,也不能这样赖着,太后还等着陛下定省呢。”
小太监丧着脸:“陛下五更天才歇下来,此刻正是睡意沉的时候,奴才不敢叫。”
正在说话时候,重重纱幔里头闷出一点声响:“张平?”
张平赶紧应了声,又撇过脸来用指头点小太监的脑袋:“陛下要五更天歇你就让他五更天歇?养你是干什么吃的,窝囊东西。”说罢叫进来一碗茶,捧着掉脸就撩起纱幕来往里头进:“奴才来了,陛下有什么吩咐?”
最后一张纱幕撩起来了,便在眼前现出一张纯金的龙床来,上头是明黄的绢丝被衾,绣着云寿暗纹,规规整整地掖着被角。而那位九五之尊此刻却不在里头,而是偏坐一旁,取了朱笔批折子。长发囫囵披散,长袖曳地而息。十指根根淬毒,两眼双双沉灰。眉是画山,眼是戴月,体是灿若朗星、皎如玉树,神是心狠手辣、目翳肠黑。便是天兵下凡,见了他这模样,也要畏他三分。
折子前搁着一支扁圆的烛,灯油缓缓流光。张平上前搁了茶下来,心里酸胀:这是看了一夜折子。
刘致听得张平来了,也不搁笔,只说道:“太后那儿没去通报?”
张平正愁云满面着,猛然叫他一问,竟唬得当即跪地:“奴才无用,太后不听奴才的,只说……”他斗胆瞟了一眼天颜,却视得平静无波,便暗暗咬牙说了,“陛下说不来便不来,今儿不来,明儿不来,这样合计下来,竟是一月也未来。不知陛下是怎样的心狠之人,罔顾了孝道。”
刘致总算空出一眼匀给张平:“就这一件事?”
“陛下圣明。”张平一个躬身,捧了一只镶银的檀木盒子来,“淑妃递了这个,说是侯爷在老家求的长命锁。”
“老狐狸自个儿不递来,却拿淑妃当枪使。只当领了他一番心意,给淑妃一柄如意罢了。”刘致拧了拧发酸的腕子,张平连忙上前轻手轻脚揉按起来,“还有一事。”
“说罢。”
张平却不言语,只从袖里取出一封书信来,若不是浆糊封口里边插着一根大雁尾羽,竟与民间家书几无分别。刘致拿了信来,说不上心头是揪麻还是熨贴。
写信人习得一手好欧楷,细方端正书了“神君亲启”几个字。
刘致略略通读,末了竟然眉开眼笑起来,只觉得心神舒畅。他又睨了一眼垂目不敢正视的张平,“你去同太后讲,朕随后便到。她久居深宫,难免寂寞,也叫上钱太妃一并到。”
张平脑子一转,便笑道:“奴才知会了。”
钱氏柳眉暗颦,揪着帕子,直要把乌鸟啁啾的纹样揪秃了。她身后一个骨格高大的婆子,正两眼灼灼,不将她烧出一个孔来誓不罢休。
林太后恍然不见,她端坐高位,受着两侧婢女护驾,涂着蔻丹的指甲在凝脂玉的茶杯盖上滋啦滋啦地一下一下划着,教人汗毛直竖。
不出半刻,便听得一声“圣驾到”辽远地狂风卷地般地来了。而后一阵叮当乱响,圣君便器宇轩昂地仰头踏步进来了。他先径直走向林太后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请母后安。”
林太后见着自个儿孩儿精神奕奕,先前埋怨尽数扫空,赶紧虚扶一把:“总算盼得你来了。”
钱氏见他们二人母子情深,更是如坐针毡,又不便干待在一旁,只好战战兢兢行了礼:“敬请皇上圣安。”
刘致抬一抬手:“太妃身子弱,切莫多礼。”
钱氏虽参不透圣上真意,置身宫墙之内数余年,也到底咂摸出点味来,便唯唯回了:“近来身子好些了,劳烦皇上惦念。”
刘致不再应话,只将眼睛一瞥,张平便快手快脚拾出一张高脚凳来,置放在太后跟前。刘致落下座来,一抖袍摆,羽线流光,好似林间虹霓,泰然绮丽,此般风流,非名宦巨贾之家不能仿效。
“儿子来时听张平说了,太后近日茶饭不思,叫太医看了,当是气郁难舒的缘故,便着人去置办一盅温温的鳜鱼粥,再研一些桃酱来佐食,想来能多少进一些吃食。”
林氏被他一句话捧得咯咯直笑,只嗔怪道:“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只是你若常来,我便也没有这些气了。”
刘致此时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似的,客气道:“朕唤小厨房再给太妃一些?”
钱氏听这一来一回,心下算是透了。这一颗腌臜乌糟的心,必是有了什么得意之处,在她脸前显摆呢。她一厢动了气,一厢又思及自个儿的亲生血脉,此刻不知在那边寒之地,受着怎样的苦楚。自那日红衣之别,竟是再没有了消息。整座宫楼,便阴惨惨如冥府地下。他们两个这样高兴,可怜她的儿,怕不是正在忘川渡河呢!她愈思愈急,愈想愈痛,不免两眼一眨,凝出泪来。
“嗨呀,太妃怎么流了泪?”刘致话音一顿,神色便登时沉下来,“想来是太妃思亲,瞧不上我的孝心罢了。”
“皇上这话又是哪里来呢?”钱氏顿时慌了神,“不过两滴眼泪,伤了心也是流,受了风也是流,我是怎样低贱的人,胆敢瞧不上皇上?”
“那便好。”刘致又咧开嘴来了,一张脸倒有千万张面皮,“朕擅自做主,叫厨房给太妃备上,管保温热。”
钱氏不敢有疑,连忙称是。
“皇上近日忙,神思过虑了。”林氏度量情势,给了个台阶下,“既是皇帝一番心意,太妃也不必推辞。”
钱氏再谢。
刘致叫了起,便掀了茶盖来饮,不消几口即道:“不出一月是朕的千秋,太妃若念子心切,不妨届时召五弟回京一叙。”
钱氏闻言,即刻愣在当场,只觉脑中洪波四涌,搅成了一团浆糊。林氏也有些坐不住:“致儿,你怎么想的……”
“儿子还能怎么想?”刘致近年鲜习棍棒,气息不厚,声量却大,一下子压住了话柄,“五弟年初封河北道,为朕镇疆守土,远家疏亲。儿子也不是那等器狭之人,没道理锢着人不放。”
钱氏有些怔住,正是心潮滚滚之时,却见刘致语罢,一个侧目,朝她这儿春风徐徐地往来,如同花中罂粟、药里砒霜,震得她喉头发紧,一腔欣悦当胸凉透。
“咳咳!”
知谨挑帘往车里边瞧,悄声道:“殿下喉咙不好?”
刘效摆摆手,又阖目歇下了。他忽的觉着一阵心慌气短,却不敢细想,只当做是病未好全。这几日颠簸下来,无一时不脑袋发胀,可他偏又是个天生的操心命,时局搁在手里不取出来细细端详,就似名家山水只顾封在匣内,要道一声“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