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顾景挣开白佑澜,直视白佑澜的眼睛,“我的好父皇让人捂着我的嘴,让我亲眼看完那一场闹剧。”
亲眼看着他一直恨着的人,为了他如何碾碎自己的骄傲。
上一秒还恨之入骨的人,下一秒已经饮下鸩酒与世长辞,留他在这人间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回眸处再无留恋,却还要拖着这一身皮囊。
“失望也好,嫌弃也好,”顾景捧着白佑澜的脸,“你不要说出来。我这么没用,可是你,你不要说出来。”
只要我不知道,就是没有。
“啊?”白佑澜喉头中挤出一声诧异,“这,这能怪你么?你又非仙人能未卜先知,更何况那年你方十五岁。”
“他们的事,与你何关?他们害你至此,纵然有天大怨气,可你什么都不知晓。” 白佑澜的唇印上顾景额头,“何其无辜?”
顾景虚弱地扯扯嘴角,头一歪,眼睫洇湿了一片绸缎。
白佑澜抱着他,强行忽视心口的阵痛:“你那所谓的父皇真不是东西。我就不当这般轻易放过顾烨,说什么也要让他拆了那座皇陵才行。”
“说什么胡话。”顾景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还读不读?”
白佑澜亲了亲他的头顶,一手揽着顾景的腰,一手拿过书,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上巳节。
年节时白佑澜的禁闭算是告一段落,东辰帝百般不愿,也只能除了白佑澜的禁足。对外的理由是白佑澜延误军机,白佑澜不要脸面,皇家还要。
禁足一解,白佑澜也没了理由整日窝在府中不理政务,积压的事务一同挤来,早出晚归忙成一团。饶是顾景和他同吃同住,相处的时间也少的可怜。
白佑澜在书房忙到半夜,沐浴完往床上一倒闭眼就睡。第二天天刚亮就被顾景叫醒,赶出府门。
总算是熬到了上巳节。
上巳,作为青年男女结伴出行、恩爱夫妻共同踏青的难得佳节,皇帝也不能阻挡手底下一群臣子出游的心。按礼制祭祀完毕后,东辰帝赐下皇宴,众臣子叩谢皇恩。
等白佑澜匆匆赶回府中,午时都要过去了。
顾景身下垫着虎皮毛毯,拿着一本书倚窗倦读,小腹处趴着一大团白色毛团。
“回来了?”顾景把肚子上的猫抱下去,下了软塌,“现在就走?”
“当然,”白佑澜取过一旁的厚实外衫把顾景裹个严实,“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四个月好吃好喝的将养下来,顾景脸上多了两团软肉,称不上是骨肉匀停,却也不是瘦骨嶙峋。白佑澜对这项成果颇为自得,沈长清一度被他烦的想要缝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临安河位于临风西边,水阔清朗,两岸桃花成林、落英缤纷,实乃上巳节的好去处。桃林内还有一座月老观,常有人求红线一根,将刻着两人生辰八字的木人系在一起,放在林中桃树上。 据说这样能保佑姻缘不散,生生世世皆是一对眷侣。
四皇子府位在城中,纵然让人开道封路,等到了临安河也已过了午时。
“怎么了?”顾景见白佑澜一副痛心模样,未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左手和白佑澜十指相扣,右手精准搭在白佑澜的脸上,用手指帮他挑出一抹笑来。
“晚了,早知道就在宴会上称病了。”白佑澜叼着顾景的手指,含糊不清地嘟囔,“量又少又难吃。”
“你给我松开。”顾景借着人群遮掩,一脚踹上白佑澜的小腿,“这么多人。”
白佑澜瘪瘪嘴,乖顺地张开嘴:“每年午时这里都有舞龙的,还有人装成月老模样,给来这里年轻人绑上红线,只有一个时辰。本来我位子都让人抢好了,谁知道没赶上。”
“明年还有呢,不气。”顾景摸摸白佑澜的头,“再说了,你还需要遵守这规矩?”
“这不一样,”白佑澜拽着顾景往里走,“走了,先去月老庙,求红线去。”
这月老观原本香火就旺,再赶上上巳节更是人山人海。白佑澜不愿意通报身份被请进去,就 只能抱着顾景跟着身边的平头百姓老老实实排队。亏得人多归多,还算守规矩,顾景被白佑澜护在怀里,也没被什么人冲撞。
也是,来这里求得不就是个高兴和福气,平白无故地谁也不愿毁了这大好的心情。
“让一让!让一让!”观里的小道童从人群挤出来,高声喊着,“让一让!贵人经过!让一让!”
密密麻麻的人群急忙挤出一条路来,月老观香火旺盛,寻常官员也得乖乖排着。能特意让小道童出去接进来的贵人,他们可惹不起。
“让什么让,我还能没他金贵?”白佑澜下巴放在顾景肩上,哼哼唧唧地随着人群挪动。
“乖,忍忍吧,谁让你非要自己过来。”顾景拿出来这边路上买的小点心,往白佑澜嘴里塞了一个,“吃东西。”
白佑澜趁机咬了一口顾景手指,眼睛往空出来的一条路一瞟:“我当是谁,八弟啊。这样求红线,心不诚啊。”
“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顾景用手肘轻轻怼了下白佑澜,“闭嘴。”
“你喂我。”不说话可以,得拿东西换。
顾景克制自己翻出白眼:“就这么点,你慢着……”
没出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白佑澜一口吻上他的嘴角。
一个半时辰之后,总算轮到了他们。白佑澜背着顾景,对着道士报上两人的生辰八字。
道士的手很快,须臾便将两个木人递了过来。红线在木头人腰上缠着,道士没看出低着头的顾景是个男人,笑着一张脸:“祝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顾景伸手接过,也抬头冲着道士笑了笑:“多谢道长。”
得了木人红线,白佑澜抬腿便走,留道长一人呆若木鸡,怀疑起耳朵和眼睛。
“挂哪儿?”顾景手指摩挲粗糙的木人,附在白佑澜耳边。
“当然是最老的那颗,”白佑澜把顾景往上托了托,“老树有灵。”
“嗯,”顾景见左右都是欣喜的年轻男女,无人注意他们这边,飞快地在白佑澜脸上啄了下,“听你的。”
老树高大,下边粗壮的树枝上几乎挂满了木人。白佑澜绕树走了一圈,把顾景从背上放了下来:“木人给我。”
顾景不明所以,递了过去。
白佑澜把木人在怀中放好,撸撸袖子,走向树干,拍着粗糙的树皮,扭头对顾景笑到:“下边没地方,我给挂到上边去。”
“诶!”顾景还来不及阻拦,白佑澜双手用力,已经爬上了树。
“放心,我从小就上树下河。”白佑澜立在树枝上,安抚着一脸紧张地顾景,“没事。”
顾景舔舔嘴唇,看着白佑澜一点点向上爬,树枝越来越细,白佑澜却还是不肯停下。直到手心中的汗珠沾湿了布料,白佑澜才终于停了下来,左右张望。
树上桃花正旺,白佑澜挑了一处把木人挂上,瞧上来右手边一束开的正好的枝子。他左手抱着树干,伸长胳膊,费力折下那一束桃花。他摘的开心,顾景是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下,呼吸都不敢用力。
“你发什么疯!”见白佑澜这个祖宗总算肯下来,顾景几步跑过去,拽着衣领劈头盖脸就是这几个字。白佑澜也不气,笑吟吟地递过无端遭劫的桃花。
“满目颜色好,”白佑澜把桃花放进顾景手中,“赠君一枝春。”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景红了脸,“别糟蹋前人心血。”
“嗯,”白佑澜拖长调子,趴在顾景身上,“走,咱们去河边放花灯。”
“大白天的放什么花灯。”顾景一手捏着桃枝,一手推开白佑澜。
“陪你放到晚上。”白佑澜拥着顾景,吻了下去。
第89章
难得一个假日,白佑澜哄着顾景一直陪他到了宵禁,回去时顾景困得不行,眼一闭靠在白佑澜肩膀上就睡熟了。等马车慢慢悠悠地回到府门口,顾景还没有要醒的意思,白佑澜干脆把他抱进去。沐浴时没敢自己动手,推醒顾景喊了几个下人进去帮忙,自己守在门外边,一边捂着脸唾弃自己一边移不动脚。
相比之下,顾景就没那个自觉。打着哈欠从浴室出来,迷迷瞪瞪地往白佑澜怀里一栽,又睡了过去。白佑澜左看看右看看,身边围了一圈人,故而强行掐灭蠢蠢欲动欲行不轨的心思。
好容易把顾景放在他腰上的手取下来放进被子里盖好,白佑澜不甘心地亲亲抱抱摸摸,这才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洗了一个时辰。
还没让人加热水。
寒冷有利于保证头脑清醒。
头脑清醒的白佑澜摸着自己皱皱巴巴的手指,真心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真的很努力了。
站在走廊吹冷风的四皇子殿下内心一片寂静,正在想要不要请一个得道高僧给自己讲讲经,清心寡欲的那种。
然后被突然出现的长风吓了一跳。
“殿下,”长风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佑澜,“边境急报,北漠突袭摘星关,情势危急。”
摘星关得名于附近的摘星岭,据传是一位风流才子途径此地,见草原之上骤起山峦,诗兴大发笔走龙蛇,盛赞此处可摘星揽月,摘星岭由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