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东辰疆土最北端,虽说险峻,却也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倘若北漠有心,摘星关只怕已是危在旦夕。
其后三百里平原沃土,无险可守。
“备车,”白佑澜按着眼角,“进宫。”
他同赫连台戟素有盟约,每年秋收掠夺他们无伤百姓,他私下允商队来往两国。北境大半是谢峤旧部,他又有威信在此,赫连台戟不应该不知会他一声就擅自动兵。
皇宫。
宫门外车马汇集,还有朝臣陆续赶来。白佑澜和白佑澄领在前头,一个闭目养神,一个面露忧虑。
“皇兄,”白佑澄愁眉不展,向白佑澜靠了过去,低声说道,“我外祖刚刚派人来告诉我,要我挣下此次出征,好立战功,以揽民心。”
此话不假,白佑澜在百姓之间的威望,基石便是他数次打退北漠。
白佑澜瞥了白佑澄一眼,抿着嘴不说话。柳瑞的算盘打得好,可他也不是什么人人揉搓的软柿子。
“但是我不想去。”白佑澄没看白佑澜的神色,低着头接着说,“北境的将士不见得会听我号令,上下相疑是兵家大忌。况且战场瞬息万变,我只会纸上谈兵,这般重任交付于我,我实在是…担不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白佑澜咬着舌尖,他隐隐猜出白佑澄的意思,“八弟,你什么时候这样妄自菲薄了?”
“这是不是妄自菲薄皇兄应该比我清楚,”白佑澜终于肯抬起低垂的头,眼睛发亮,“史书上因为外敌入侵而亡国的朝代何其多,大敌当前,皇兄你比我合适的多。外祖为我谋划我很感激,可是这是关乎家国的大事,外祖他怎么能只顾一人之利?”
白佑澜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突然觉得他父皇人不怎么样,起名字的水平倒是高超。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在这遍地污秽的皇族,他这个八弟,简直澄澈得格格不入。
“你想说什么?”白佑澜不自觉地直了直脊背。
“想让皇兄放心,”白佑澄弯了眉眼,笑得灿烂,“皇兄尽管在前方大展宏图,这朝堂之上,有我替你守着。明枪也好,暗箭也好,我绝不会让人在背后给皇兄一刀。”
相似的凤眼里,刻满了郑重其事。
白佑澜忽然笑了出来,他仰起下巴,点了点面前的朱红色大门:“皇位呢?这可是次绝佳的机会。”
“不要啦,”白佑澜语气轻松,少见地增了几分俏皮,他望向重重墙壁之后那把尊贵的椅子,“我这段日子一直、一直在想,才想出来,我真的不适合那个位置。外戚干政是大忌,但要我对外祖下手…”
白佑澄转过头,笑着摇摇头:“我下不了。”
不管怎样,那始终都是教导他、护着他的外祖啊。
“如果不能根绝,还是我远离比较好。”白佑澄轻叹,“我一出生就追着皇兄的脚步的,拼命地往前赶。虽说旁观者清,可反倒是我这个一直跟在皇兄后边的人最明白,皇兄比我合适多了。”
“你不恨我?”白佑澜挑眉,想了想自己以前做过的事,“就不怕我登基以后斩草除根杀了你?”
“局势所定,自然不恨。”白佑澄冲白佑澜眨眨眼,狡黠一笑,“我比不上皇兄,可是皇兄也未必能杀了我。”
“哼,”白佑澜哼笑,拍了拍白佑澄的头顶,“走了,进宫。”
昱明十五年春,北漠犯我边境,前太子白佑澜请战。帝允,命其三日后出征,于万安门设宴送行。宴中,八皇子敬酒三杯,祝四皇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岷隆城。
岷隆城和临风相去不远,快马加鞭不过半日。不过皇宴这种东西向来最能拖时间,等白佑澜一行人赶到时已是黄昏。
“在此歇息一晚,”白佑澜勒马,“注意摘星关那边的战报,有消息即刻来报,不得有误。”
随行的士官领命而去,带着三千兵卒去城外兵营。这些人手当然不够,等他们到了都州,那边已经集结的六万兵马才是主力。
岷隆的郡守早早算到白佑澜赶路的时辰,此刻还没关城门。等四皇子一行人入了城,就带着人急匆匆迎上去。
“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下人也是老实忠厚的,殿下尽可休息。”郡守小步趋着挤到白佑澜身边,小声说道,“殿下,今日早些时候有人拿着您的信物来,说等您来了让人带您去见他。下官不敢怠慢,将人安置在了衙门里,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让本殿下见他?”白佑澜眼尾一挑,“把人带过来,本殿下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郡守听出白佑澜话里的不耐,诺诺而去,忍不住埋怨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不知道四皇子脾性不好?还装腔作势,自己拿谱别连累他啊。
卸下软甲的白佑澜活动活动四肢,大马金刀地往桌子旁一坐,就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白佑澜拿起桌上的茶杯,细细品着。
然后一口茶喷了出来。
“咳,咳,小,咳咳,小景?”白佑澜拍着胸口,满脸错愕。
顾景忍住笑,走上前给白佑澜顺气:“怎么?不想看见我?”
“不,不是,你…”你不应该在府上么?
“我要出来,谁拦得住我?”顾景坐在白佑澜旁边,“皇宴我不想去,可是我想看看你。”
那你也不能……
看出白佑澜眼里的责怪,顾景莞尔:“我心里有数,都几个月过去了,骑半天马而已。”
他抓着白佑澜的手解开自己的外衫,在凑上去吻住白佑澜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况且我回去肯定是要坐马车的。”
八皇子府。
“真的想好了么?”江洛瑶一边给白佑澄按着头一边问,“其实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不过是微末之躯,能嫁给你便是万幸了。”
“嗯,想好了。”白佑澄从怀中取出一只珠花,“母妃给你的,说这个款式好看。”
“那我明天就戴上。”江洛瑶笑着接过,小心放进首饰匣中。
“怪我,当初若是能再坚持一下,何至于让你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白佑澄起身拿来珠花,给江洛瑶戴上,“你不用担心,我算不上是孤军奋战。母妃说了,年前父皇似乎倾向皇兄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反悔。”
“我只担心过河拆桥,你这么自绝后路,将来反悔也没有了余地。”江洛瑶摸摸头上珠花,“到时候你怎么办?母妃怎么办?”
“别瞎担心,我有办法。”白佑澄赖在江洛瑶身上,“你总把我想得太干净。”他歪过脸亲了口江洛瑶,舒适地哼唧两声。
这样很好。
宫里口风虽紧,但他还是想办法探听到了些边角消息。其实要是借助外祖,他应该能知道更多。可结果可就不是他喜闻乐见的了。
柳瑞对他的威胁,已经不小了。他可不想再养虎为患。
“其实父皇废了皇兄我打探到些消息,”白佑澄玩着江洛瑶的头发,“听说是为了个男人。我倒是没料到皇兄和五哥一样是个断袖。”
“你又不知道那人是谁,光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江洛瑶不解,又不知道具体是谁,还能用那个人威胁不成?
“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白佑澄手脚越发不规矩,“父皇和皇兄的消息本来就不好打听,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剩下的我可不想让你知道,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生个孩子吧。我想要个孩子很久了。”
次日。
天蒙蒙亮时白佑澜就已经醒了,平日总是他贪睡需要顾景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醒,今天反过来看看顾景的睡颜,感觉也不错。
顾景缩在他怀里,脖子上星星点点,睡得正沉。一呼一吸喷在他的心口处,烧得发烫。
看得白佑澜心里发痒。
但是不行,白佑澜遗憾地抱住顾景,脸埋进顾景的颈窝。顾景的身子还没大好,他昨天晚上就折腾了两回,今天他还要赶回京城,由不得白佑澜胡闹。
这次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白佑澜感受着顾景的呼吸,格外不舍。跟南夏打仗那么短纯属偶然,他留在塞外一两年都是常事。上次他十九岁上阵,快二十二才回来,京中事务全靠谢正微和沈长清周旋。
这次只有沈长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住。
也不知道自己回来,顾景会不会跟现在一样黏着他。
要是变成一开始他躺在身边就难以入睡,他岂不是亏大发了?
忧虑交加的四皇子在心里骂了赫连台戟至少一刻钟。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出来了。
他该走了。
白佑澜低头啃了顾景的脸,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唔,”已经套上里衣的白佑澜转头,就见顾景揉着眼撑起身子,睡眼朦胧地看着他,“走了?”
白佑澜喉结动了动,三步并两步冲到床边,按下顾景替他裹好被子:“嗯,你小心些,别着凉了。”
“别,”顾景揉了把脸,“我也该走了。”
“再睡会,还早。”白佑澜低声哄着,“现在天凉,倒春寒听说过么?你等等再出门。”
“我不,”顾景一脸不满地噘着嘴,“我要回去。回去再睡。我平时醒了就出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