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让他最不想付的,就是时间。
当初听闻顾烨将顾明在玉牒中除去姓名的时候,白佑澜几乎咬碎一口牙,才克制住自己杀人的冲动。
玉牒是皇家族谱,将一个人逐出族谱,是要他生如浮萍,死作孤魂,后人香火受用不得。百年之后,再无人牵挂。
纵然明知顾烨如此并无过错,白佑澜依旧难以咽下这口气。顾景为南夏操劳心神俱伤,去了一条命,不应是这样的结果。
落得生前万人唾骂,死后孤苦伶仃。
再者,白佑澜想象不到,顾景得知这件事后,心里会有多难过。
或许表面上还是镇定如初,埋去心底千疮百孔,魂灵满目疮痍。
他难受,顾景忍得,他忍不得,也等不得。
既然没法刀剑加颈,强逼他们收回,那他还可以将顾景的名字写在他的玉牒上。
“呵。”白佑澜积攒起了力气,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跪在地上,血和发丝一同落下。
露出那一双同东辰帝相似的眼。
“父皇,”白佑澜本就微微上翘的眼角更加上扬,“玉牒。”
那本玉牒终于摆在了白佑澜的面前,旁边是毛笔和砚台。
白佑澜翻开族谱,直到自己那页,右手拿起笔,沾足了墨。
腿在发抖,每次呼吸都带动伤处剧烈疼痛,眉骨那处血还在流,青肿的地方一鼓一鼓地跳动。
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没有被处理,疼痛搅成一团,刺入骨髓。
但他的右手很稳,神色温柔。
这就够了。
白佑澜一笔一划,极尽温柔地写下“顾景”两个字。
这就够了。
“你满意了么?”玉牒被人取下去,东辰帝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瞬间老了不少。
白佑澜又跪了下去:“谢父皇,儿臣告退。”
拖着一身伤痕,往宫门走去。
“报应啊,”东辰帝以手敷面,仰天长叹,“都是报应啊。”
太子府。
夜里的太子府尚未熄灯,许幸言骗过夜里惊醒的顾景,拎着药箱等在前厅。打第十九个哈欠时,白佑澜终于来了。
“你当初可没说会这么惨烈。”许幸言困意瞬间消失,皱着眉按住白佑澜,“你这是被打了么?”
“嗯,”白佑澜疲惫地点头,“很惨对不对。”
“太惨了。”许幸言啧啧点头,不再开口,安安静静地给白佑澜上药。
等一切收拾妥当,白佑澜手持着灯,小心溜进自己的卧房。
顾景已经睡熟了。
睡着的人躺在里侧,紧贴着墙壁,抱着被子睡得安静。
白佑澜把灯放下,凑过脸去看顾景的睡颜。越看越好看。
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喜悦,笑了出来。
低头吻了吻顾景的脸颊,白佑澜灭了灯,躺上床拦腰抱住顾景。
从此以后,顾景就算是他的人了。
丑时三刻。
“呼…呼…”顾景大口喘气,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他抚着心口,双目失神。
又是噩梦。
舌尖抵住门齿挽回一丝清明,顾景方想扯一扯被子好凉快一些,就惊觉自己身后有个人。他一个翻身,正巧装上了白佑澜的额头,擦过青肿的地方。
“嘶…”还没消肿的地方疼的厉害,白佑澜皱着眉头,嘟囔一句,“…疼。”放在顾景腰上的手紧了紧,把人往怀里捞。
顾景僵着身子,不敢妄动。
他看不见白佑澜身上有多少伤,也不知道白佑澜回来之前做了什么。他只觉全身都不对劲,脑子和身体一起僵直。
他,顾景,从小到大,都没跟人睡在一张床上过。
托母妃的福,不管顾景如何哭闹,也没人敢哄着这位小皇子睡觉。
一个已经习惯自己入眠、独占一张大床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白佑澜,顾景慌了手脚,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尤其是白佑澜还把他抱在怀里,鼻息都能扑倒他的身上。
顾景屏着呼吸,试图一点点抬起白佑澜的胳膊,放到它应该在的地方。这样他就能往后再缩一缩,恢复一下心跳。
想法很好,奈何白佑澜不配合。
非但不配合,还变本加厉地往前凑。
碰上了,碰上了。顾景束手无策地看着白佑澜得寸进尺,脸颊擦着脸颊。刚刚还能勉强自处的距离,一下子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顾景想把白佑澜推醒,自己或者他出去一个。他们又不是平头百姓,除非真的情深意笃,富贵人家少有夫妻合住的。太子府这么大,好歹给他个院子啊。
那时候睡在一起也就罢了,平时按礼来说是应该分开就寝的。白佑澜怎么能这般,顾景红着脸,至少,至少睡在别的房间啊。
顾景在床上胡思乱想半夜,直到天色朦胧,才迷迷糊糊地重新睡过去。
明天一定要跟白佑澜提一下。
第85章
顾景想过自己醒来时身边可能只有一个空荡荡的位置,好一点的话或许还能感受到白佑澜遗留下的温度。毕竟是太子,每天要处理的政务还是很多的。
结果一睁眼,还是白佑澜。
不用上朝的么?
顾景看了看屋内明媚的阳光,沉默着。
不是日上三竿,也是跟早起远了去。顾景作为勤政爱民的好摄政王,除非是病的厉害起不来,就算休沐也是早早起床干活。赖床睡懒觉跟他毫无关系。生活作息十分健康良好。
难道白佑澜今天休沐?可也不能仗着休沐就一直躺着不起吧?
“醒醒,”顾景推了推白佑澜,“起床了,别睡了。快点起。”
“嗯。”白佑澜眼都没睁开,抓住顾景的手放在脸旁边蹭蹭,“别闹,再睡一炷香。”
顾景乖乖等了一炷香。
“一炷香时间到了,快起床。”顾景锲而不舍推着白佑澜。
“嗯嗯。”白佑澜伸手把顾景捞起怀里,“再睡一炷香。”
顾景红着脸等了一炷香。
“起床了!”一炷香之后,顾景拍着白佑澜,趴在白佑澜耳边吼道,“起床了!白佑澜你快点起来!”
有成效,白佑澜这次勉为其难地把眼睁了一条缝,看清是顾景后,把脑袋埋进顾景的肩窝,鼻音浓重:“小景别闹,还早。再让我睡会,乖。”
刺激太重,顾景一时竟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等大脑恢复正常后,顾景终于忍无可忍:“白佑澜你给起来!把手跟腿都给我收回去!起床吃饭你不干活了啊!”
附带一脚,正中白佑澜伤处。
当时就给白佑澜疼精神了。
“疼疼疼,”白佑澜龇牙咧嘴,伸手捂着腰侧,一脸哀怨,“不是我这里昨天刚被打过,小景你下脚轻点啊。”
“被打了?谁?”顾景一惊,当下要掀开被子就要看刚刚白佑澜被自己踢到的地方,“很疼么?用不用给你揉一下。”
白佑澜还没来得及说话,被顾景先前怒吼惊动的许幸言端着亲自熬的药粥推门进来了,把眼前一幕尽收眼底。
许大夫端着碗,立在门口,语气平缓:“白佑澜,你还是个人么?”
颇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
精准捕获许幸言言外之意的白佑澜:……
老脸一红的顾景:……
“没事,”顾景咳嗽两声,探出头来,“我刚刚不小心踹到了佑澜腰侧带伤的地方。”
许幸言点点头,端着碗走过来:“放心,他皮实着呢,死不了。”
被误会还没有得到道歉的白佑澜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起来,给顾景腾出地方,突然灵机一动:“我能喂饭么?”
“再见。”许幸言动作停缓一下,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
他不该在这里。
还是回去研究一下怎么包扎伤口比较疼实在点。
得不到大夫准许的白佑澜目光灼灼地望向吃进一勺的顾景。
耳朵愈来愈红,顾景强装镇定地放下碗,手指着门口:“出去。”
大失所望的白佑澜不死心,试图争取一下:“我以前也喂过你啊,不用害羞。”虽然那次是枣花糕。
不止耳朵,脸和脖子也变红的顾景手一抖,险些把粥洒出来,勺子指着门口:“出去。”
郎心似铁,四皇子殿下只的依依不舍地穿好衣服出去吃饭。
门一被关上,顾景顿时觉得自己呼吸顺畅,耳朵和脸的温度也褪了下来,神清气爽。在优雅地吃完自己的早饭后,顾景安分地躺好,翻过身背对门口。
把自己蜷成一团,脸深深埋进手里。
白佑澜这个混蛋!
吃完饭的白佑澜被许幸言按住换好了药,门外就传来了圣旨。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白佑澜取出礼服,带着人出去领旨。
传旨的太监显然受到示意,连门也不进,就在街上宣读圣旨。
于是路过的行人围成一团,看昔日的太子领着太子府的众人,听这一道除去他太子之位的圣旨。
白佑澜跪得安安稳稳,对旁人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恍然不觉。
“儿臣接旨。”等太监将长长的圣旨念完之后,白佑澜朗声叩头,伸手接旨。
“四皇子殿下这又是何必呢?”太监对这个太子颇有好感,叹息着把圣旨交到白佑澜手里,“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