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再不回去,恐怕大王醒来找不见您,就会起疑了。”婢女小声提醒。
琼华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脯,华贵的金腰带令她腰肢不盈一握,大风吹得斗篷紧贴着她的身躯,她是造物的神迹。这在她五岁时便知道,只是神从来公平,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愿施舍。
琼华夫人抬起头,任由微弱的月光在她面上流淌,左手上右手下合起手臂,在胸前交叠。
婢女也跟着这么做。
片刻沉寂后,琼华夫人翻身上马,重重一抖缰绳,细瘦笔直的腿用力夹紧马腹,迎面而来的冷风钻进鼻孔,令喉咙隐隐作痛,她只顾着往前奔跑,在这暗夜之中,唯有她胸中复仇的火焰,照明她脚下的路。
·
大军在孟州逢上大雨,风平峡涨潮,水波如同怒涛,无止息地奔涌咆哮。
全军万余人,宋虔之不敢令军队强行渡河,只得在孟州歇一晚,为了避免恐慌,大军没有进县城,在城南驻扎。
雨水泼洒在牛皮帐篷上,如同天神执鼓捶击。床榻必须用木板垫高,否则被褥全都被雨水浸湿,身子再强健的人,也经不住雨水潮湿寒冷的摧残。
怀里的人动了动,陆观当即醒了过来。
“什么时辰?”宋虔之问。
陆观对时间流逝十分敏锐,揉了一把他的头,被子里抬起一条腿,压住宋虔之的腿,把他整个人纳在怀中。
“约莫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天亮,下雨,天亮得晚。你快睡觉。”
“太吵了。”宋虔之是被雨声吵得睡一阵醒一阵,撑开在头顶的不过是一张皮,风声、雨声、不安的马嘶声,穿破这张皮,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陆观。”
“嗯?”
“要是天亮雨还不停怎么办?”
“想法子强渡。”
宋虔之得了这个说法,点点头。
“睡了。”陆观嘴唇含住宋虔之的耳廓,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声音低沉地哄他。
宋虔之睡着后,陆观把手从他头上移开,搭住他的肩,把人往怀里贴了贴,看见宋虔之皱鼻,他嘴角微弯,唇碰了碰宋虔之的眉。
榻下积着浅浅一层水光,整座帐篷里的空气都被雨水浸透,泥土潮湿的腥味像个大茧,把人裹在里面。
陆观抿了抿唇,目测还能坚持到天亮以后,一只手摸上宋虔之的腰,抱着他睡了。
天亮的时辰虽晚,大雨却倏然停了,连夜里积起的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去。
宋虔之穿上盔甲,走出帐篷,险些让太阳晃得眼前一盲。他拿手遮住眉棱上方,长舒了一口气。
下午军队顺利渡过风平峡,在郊州府南通渡口登船,船上士兵多是北人,上船不到半日,就有人吐得七荤八素。好在出发前宋虔之上秦禹宁那儿取了趟经,对这事早有准备,让晕船的士兵把丸散服下,各自休息,趁在船上养足精神。
宋虔之将队伍中有在南地作战经验的士兵挑出来,上午商议军事,下午召集监军、监粮官、粮长等人议事筹备。吃过了饭,则要叫来许瑞云、柳平文二人,柳平文的父亲是孙逸任命的循州太守,宋虔之预备同他来个里应外合,那么到了循州后,要想个办法混进城。
“我去。”柳平文当仁不让,他也着实想做一些事情,怕宋虔之不答应,急着说,“许大哥交给我一些防身招式,我练得可好了……”
不等他说完,宋虔之道:“就是要让你去,你去联络你爹是最好,现在摸不清你爹的意思,旁人去不比你去安全。”
柳平文耷下了眼。
“我相信柳大人,为万全计,许瑞云,你陪柳平文一同进城,扮作布商。船到祁州后,在祁州就地采办布匹,你们带上。还需要几个人手,让陆观给你们挑。能在循州城里探听出孙逸的兵马人数,布防重心是最好。”
“我爹身为循州太守,手里一定有循州布防图,只要见到我爹,事情就好办了。”柳平文道。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俩去办,尽量说服柳大人。”
许瑞云与孙逸有旧交,对孙逸的战术相对熟悉,留下来深谈一番,直至夜半。舷窗外一月孤悬,江波算得上平静。宋虔之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眼,身后陆观过来问他吃不吃点东西。
宋虔之摇头,他手中握着一封登船前收到的京师来信,发出的时间应该在四天前,这封信宋虔之跟陆观讨论过。
然而他们对信中提及的左贤王图勒都一无所知,只知道此人在阿莫丹绒地位不低,仅次于大王子的娘舅右贤王兀赤述。
陆观从李家搜到李晔元与阿莫丹绒数位高官的书信,言谈间尚未涉及机密要事,图勒只来过一封信,洋洋洒洒问候了李晔元半爿纸,末了才表示愿在出使大楚时同李晔元在京城会晤。
而这次,图勒的信送到了秦禹宁的书案上,要求与大楚朝廷做交易,图勒有信心能阻止阿莫丹绒越过夯州,条件是将夯州以北割让给阿莫丹绒,以便阿莫丹绒人能够获取夯州西北狭长地带的溪花谷地作为牧地,并且为阿莫丹绒小王子求娶一名王室宗族女,换取十年和平。
能够避免战事,对于深恐两线作战腹背受敌的大楚而言,实在太诱人。
宋虔之从收到信,就在思考朝堂上会是什么局面,如果要和亲,则很可能是镇国公的嫡长女。徐绶勤曾在周太后得势时想把女儿嫁入安定侯府,显然不是个会为他家姑娘终身大事盘算的爹。
“要是有了和亲人选,左老大人会怎么选,秦叔又会怎么选。脑壳都大了。”宋虔之把信纸搓成一团,扔在旁边,抬眼看陆观,“你说怎么睡,这觉没法睡!”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就不睡,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陆观给他倒了杯茶,宋虔之也是说了一晚上话口干舌燥,接过来就喝,喝完让陆观再倒一杯。
“你觉得左老大人会答应吗?”
陆观一脸无奈:“昨天你问过了,我还是那个话,十有八九他会同意。”
“这他妈的……”宋虔之被杵到唇上的茶水噎了一口,喝完这杯茶,伸舌头舔去唇上水渍,长出一口气,“秦叔也会?”
“十有八九。”陆观又道,“朝廷打不起仗了,既然可以不打仗,一个女儿,又不是给不起,何况又不是这两位大人的女儿。”
宋虔之攥着茶杯,静静出了会神,哎了一声。
“可是我总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左正英不会想让出这几个州城,只是权宜之计。三年以内,国力恢复,兴许能够一战。但到了那时,已经放进夯州的阿莫丹绒人,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赶出去了。溪花谷地在虎墩关南,即便是和,一样得迁都,退守南州,京州以北没有可以阻拦骑师的险地。”
“迁去南州,要让出更多的州城,也会失去北地民心。与阿莫丹绒议和,京州府可以派驻军队,朝廷依然南迁,但只要阿莫丹绒人信守承诺,至少可以赢得十年喘息。”
·
龙金山的帐中,书办正在奋笔疾书,按照龙金山的口述,痛陈图勒在北方草原上的声名狼藉。
信写好后,龙金山亲手封上,命人火速送回京师。不到四更,营地里响起敌军进攻的警报号角,龙金山还未及解下盔甲,提起长刀步出营帐。
霎时间林立的火把照亮整个楚军营地,各营队开始点兵,按照命令冲杀出去。
·
已经是秦禹宁连着四天夜里被召进宫,昨夜徐绶勤向新帝一表忠心,答应让长女嫁去阿莫丹绒,只是请求皇帝册封他的女儿为公主。李宣尚未作出明确的表示,安抚了几句,就让徐绶勤回去了。
今日一早照旧没有上朝,战事一起,竟有些顾不上停灵在承元殿的大行皇帝了。
是以今夜进宫,秦禹宁本就想着要提,谁知他还没有开口,嗣皇帝李宣就先提出要尽快为大行皇帝发丧,言谈间十分难以启齿。
天气已经很热,再将尸体一直停在宫内,腐臭味将会愈发令人难堪。
“陛下所言甚是,一切只需从简,明日一早陛下可召荣季进宫,好好商谈一番。”
左正英闻言点头:“最好就在三五日之间,为大行皇帝发丧,登基大典恐怕只能缓一缓了。”
三人目光一碰,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李宣率先打破寂静,以虚心求教的姿态向左正英发问:“既然要撤出京城,是否先命京州府组织百姓先撤,由哪些州府县城接纳北地南迁的人口,也应做个打算。”
“不可。”左正英缓缓抬起苍老的双眼,眼光锐利地盯住李宣,“陛下与太后先撤,最好是悄悄儿的,不要惊动任何人。”
李宣蹙眉:“既是与阿莫丹绒议和,似乎不必……而且要是让民间知道,王公贵族先行南迁,若是事有意外,整个京州府就会惨遭蹂|躏,岂非积怨于民。”
“这个图勒,名声不好,他原是北狄野人的后人,野人一部曾经三次归顺于北狄王,又三次叛出,他提出的议和,绝不可能像给秦大人的书信里那么简单。”
秦禹宁疑道:“那他此次也大可以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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