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倏然静了。
陆观被调回京城时,不少高官都在看笑话,看宋虔之风光了三年,新帝不满的人倒台的倒台,流放的流放,这鹰爪按说是有功的,苻明韶却调回来一个野路子的罪臣,要接管麟台。
太后则要求陆观以命作注,破不了案,别说做官,命都要丢。
麒麟卫则一直效忠于皇帝本人,新帝与太后的矛盾,在这一年中随战事数次起伏,再分明不过,一有机会,皇帝就想扫除太后的势力,太后也是一样。麒麟卫的人派去容州跟太后的外甥,摆明是要盯梢,监视宋虔之的一举一动。
而无论陆观还是周先,都是能文能武,才智过人,擅长的便是暗杀和监控。两人与宋虔之立场互斗,更不可能为他遮掩。
宋虔之歇了会,朝李晔元道:“李相不说话?我倒是有话想问。陆浑身上的木牌写,逆天而行,必有此报。他儿子身上的木牌写的是,有眼无珠,留之何用。这两块牌子仍在容州,随时可以让沈玉书送进京。这么明显的复仇手段,陆浑在六年前离开京城,当时我只有十三岁,他能跟我结下什么仇?倒是六年前,陆浑救了我姨母一命。大皇子派闫立成谋害太后、皇上,陆浑为太后解毒,救了太后。若说杀陆浑,恐怕有人比我更有动机,且此人逃离北关以后,一直隐在暗处,真要是让人杀死陆浑,也比正被陆观和周先紧盯着的我来得有机会吧?”
苻明懋一直静静听着,脸色发白,此刻被气得笑了。
“不愧是周太傅的后人。能言善辩。”苻明懋干巴巴地赞了一句。
宋虔之:“大皇子过奖,所以陆浑是我杀的,这件事证据不足,不能把屎盆子扣在我脑壳上还不让我说话。请诸位大人明鉴,请太后明断。”
☆、怒涛(贰)
周太后神色稍霁,她搭在东明王头顶的手掌已出了汗。
“看来陆浑之死,与宋虔之无关,倒是堂下罪人,十分可疑。”
周太后一语惊醒梦中人,殿内诸臣议论纷纷。
一道声音越众而出:“大皇子谋刺皇上在先,当年正是陆太医救活已经身中剧毒的太后,也是苍天有眼,未让此等谋逆之徒得偿所愿。而且,牌子上写的话,不正说明了是大皇子所为吗?”
宋虔之听出是林舒的声音,没看见林舒在哪儿,心道林舒倒是聪明,他藏在人群里说这话,苻明懋的人个个一脸着急,想把声音的主人捉出来给宰了。
另一个声音说:“想不到李相也投了反贼。”
众臣的目光犹如钢针,令李晔元一背冷汗,这一招失策,已经失了先机。
不待李晔元开口辩驳,孟鸿霖道:“肃静,大家都静一静,便是陆太医被杀,李相判断错误。我所说的话却无一字虚言。大行皇帝被周氏囚禁在承元殿日久,不信你们大可开棺验尸。”
孟鸿霖阴险的目光从周太后脸上一闪而过,逼视着宋虔之,皮笑肉不笑地抽动嘴角:“宋大人,活人说的话固然可以不是本心,那死人可还会说假话?”
宋虔之正想开口。
周太后怒道:“你们简直胆大包天,皇帝的尸身是可以随便验看的吗?!”
宋虔之心里暗叫遭了。
孟鸿霖笑道:“为求真相,有何不可?你这毒妇,谋害荣宗,又来谋害荣宗的孩儿,大难临头,不怕到了地下,不但无颜面对苻家列祖列宗,就连你周家满门,也无法面对吗?”孟鸿霖一手负在身后,转身朝众臣说,“我大楚国事,社稷安危,什么时候容得女人来处置了?众位大臣,莫非已经忘了自己身为男子?还是我大楚国中已经无人,需要让女人抛头露面,妄议废立?”
周太后气得面色铁青,纵横大楚数十载,就是身为皇后时,也从未有人敢这样同她说话。
李晔元保持缄默,垂眸整理双袖。
赶在太后开口前,宋虔之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孟鸿霖一记耳光。
这一声惊吓到所有大臣。
孟鸿霖面红耳赤,立刻就要撸袖子跟宋虔之在殡宫干这一架。
“你算什么东西?为我大楚国土上过战场,洒过热血?”宋虔之冷声道,威势压人。
“我……我效力于刘赟将军麾下。”
“哼。”宋虔之冷道,“刘赟那厮也配享将军之名,刘赟之子欺男霸女,其人在军中素有恶名,当年刘赟任少司马,儿子吃上人命官司,刘赟不思其罪,反而以官威向刑部施压,迫令刑部改判。他在朝中,犯过多少僭越之罪?荣宗不曾与他计较,大行皇帝也赦免其罪,一是念在他曾有战功,二是用人之际,不得不重新启用此人。然而刘赟是怎么报答皇恩的?卖女求荣,一场立后大典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想必孟统领是不清楚。”
杨文向前走了一步。
宋虔之抬手,示意他不用说,继续道:“即便是匆促准备,也足足耗费了二十三万两白银。要是在国富民强的升平之世,这无可厚非,皇后是我大楚国母,当享此等荣耀。眼下是什么时候,用不用我这晚生后辈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孟鸿霖脸涨得紫红,感觉霉气绿到了脑门上,后悔跟宋虔之直接对上,文官的嘴,武将的刀,吃饭家伙,确有点本事。
“方才我问孟统领,是否为我大楚上过战场。”宋虔之微微一笑,旋步转身,放过孟鸿霖,杵到李晔元的面前,“兴许孟统领是记不太清了,恰好本侯在麟台任职三年,年初为了查案,东御史寺那些故纸堆,我也是翻过的。孟统领你的档案,本就在我麟台,用不用我将您的履历背给众位大臣听一听?”
孟鸿霖耳朵通红,局促道:“宋大人就算在麟台任职,也未必记得此等事情吧?”
宋虔之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孟统领是双鸿二十四年参加的武举,报上来是十六岁,其实应考当年你还未满十六。双鸿二十三年九月初八德仁孝懿皇太后崩,先帝哀痛逾甚,停三年一次的科举,顺延至次年,自双鸿十九年始,由于与阿莫丹绒作战所需,每两年进行一次武举考试。科举顺延,武举自然也要延,且没有在寻常三月举行,而是安排在双鸿二十四年十月。孟统领的生辰在十二月,朝廷宣布武举延期时,你已在县上报名登记参加当年的武举,当时将十四岁虚报为十六,到双鸿二十四年这个时候,你十五岁,虚报一岁参加武举,得了第七名。你以校尉一职进入军队,刘赟在双鸿二十五年调回京城,任少司马。双鸿二十七年六月十四日被参,七月初十由荣宗钦定审结。你虚报年龄一事在武举结果出来后的第二个月被同乡揭发,当时你已满十六,军中未做处置,但这一笔也被记在档上。”宋虔之充分发挥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些对他而言实在是小事一桩,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少监的任上,才经常把巧舌如簧的文官堵得哑口无言。
宋虔之转过身去,朝李晔元一让,道:“弹劾刘赟的正是当时的吏部侍郎,也就是李相您,刘赟险些官至兵马大元帅,李相想必对与此人的过节记忆犹新。”他接着再次把矛头对准孟鸿霖,“孟统领这份履历充分说明,你还没来得及立下战功,更没来得及对上敌人,就受刘赟被流放一事牵连而官途受阻。刘赟在京城时,你是在他的麾下做过校尉,但你双鸿二十四年末才参军,双鸿二十五年三月刘赟便被调回京城,试问孟统领,是孤军一人上了战场为我大楚万民厮杀吗?”
“你……”孟鸿霖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却憋不出个屁来。
“哈哈哈哈,好一员忠臣猛将啊。”不知是谁爆出一阵嘲笑。
孟鸿霖拔剑出鞘,环顾四周,奈何眼前人太多,根本找不出是谁在嘲笑他,那一双双乌压压的眼睛,又像全都充满了嘲讽。
他胸口急剧起伏,喘粗气,紧紧抿着嘴唇,也顾不上李晔元在跟他说什么,只想把嘲笑他的人拖出来砍成八段。
“而你口中所说的毒妇,周太后,在被册立为皇后前,就是荣宗账下的智多星,继立为皇后之后,多次随荣宗东征西讨,驱赶坎达英的精锐部队,荣宗在大败黑狄名将张铭后,亲口赞周皇后为大楚开国第一巾帼。荣宗骤然崩逝,周太后以女子柔弱之躯,撑起朝堂内外,又在两年前还政于天子,只是大行皇帝年少登临帝位,许多事情需要向太后请教。我外祖父在任上两次推行新政,辅佐荣宗皇帝定朝纲,及至的大行皇帝登基后,外祖父年事已高,身体病弱,仍强撑着为大行皇帝铺平道路,为我大楚殚精竭虑。我姨母于拓疆有功,为荣宗诞育故太子,抚育荣宗皇帝的其他子女,辅佐大行皇帝登基。”宋虔之横扫众臣,冷道,“我周氏一门,从未有负圣恩,从未辜负过大楚,更不曾辜负苻姓皇族。”
殿内落针可闻。
要同周家论功过,只有天子可以盖棺定论,殿内无论哪个族姓,只要丢出周太傅一人的功过,就无人能够压得过去。
太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柔声道:“逐星。”
宋虔之袖手退回队列,垂头正面上座,行礼过后,神色自若地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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