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静得很,他的咳嗽声如同闷雷,直咳得像要把心肺都呕出来。荣晖好不容易止住咳,闭着眼喘了一阵,取出两封懿旨。
“今日一早,安定侯亲自来部里传旨,臣想,或许用得上,便带在了身上。请太后允准,让尚书们传阅。”
周太后点头。
秦禹宁看了懿旨,神色如常,山陵使在诸使里地位最高,一般由宰相担任,李晔元病重,秦禹宁领这个差,说明周太后无意让宋虔之接李晔元的职,多半只是要点他去吏部。以安定侯的身份,又是周太后的亲外甥,做个礼仪使也说明不了什么,镇国公徐绶勤以武官身份一样领了个卤簿使。
冷定看到自己也在诸使当中,神色稍有缓和。
偏偏是接旨的礼部尚书荣晖不在其中,荣晖上殿举哀已显得十分勉强,为皇帝的灵驾接引,要走不少山路,诸般琐事,荣晖要是在路上有个什么,那不是完了?
杨文跟姚济渠都没说什么,姚济渠与镇国公亲厚,见镇国公在名单里,便闭起眼,手指抓梳胡须,好整以暇起来。
最后杨文让身旁立着的太监把懿旨归还给荣晖,他开口第一句,便是问:“不知皇上是否留下传位诏书,为东明王正名?还是嗣皇帝非大行皇帝钦定?”
宋虔之倒有些敬佩杨文了。
那日林舒提及苻明懋去见过杨文,在宋虔之心里,杨文的面相便有些变了。能管着国库的银子这么些年,没出什么大岔子,军情紧急,上下贪腐蛀空军粮本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杨文的任内,却没有此等事情发生。只是近年整个大楚经济持平,又逢灾年,雪上加霜,黑狄突然袭击,才令户部捉襟见肘。黑狄人每下一城,就地补给,相当于把本可用于支援镇北军的粮饷都用来支撑了敌军。杨文也出了巧思,把官员和富商统统列为劫掠的对象,白条一打,总算撑到黑狄被打垮。
麒麟卫跟了他两天,苻明懋没有得到杨文的支持,他还在观望。只是周太后如此明显地把他剔除出近臣的名单,杨文的问话,也并未显露出任何不满,走个过场,本是应当。
杨文的表情也说明了这一切。
只要周太后能拿出大行皇帝的传位诏书,他便认可这两封懿旨。毕竟下给礼部的懿旨是围绕大行皇帝的丧事,而嗣皇帝要为大行皇帝引灵,先正名,再执丧仪,丝毫不错。
至于杨文到底知道不知道苻明懋造了一封假的传位诏书,宋虔之只能在心里猜测,无法定论。
“蒋梦,取大行皇帝的遗诏来,当殿宣读。”周太后说完,苻璟睿不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周太后捏着他的肩,没有多看他一眼。
蒋梦应了声,匆匆退出,片刻后返回,取出诏书当场宣读。
宋虔之不用听,就知道内容是什么,他也不便到处乱看,以免让太后看出端倪,只是他留意到,太后与苻璟睿本是从正殿后面出来,现在吕临站在那里,他穿的是禁军的袍服,腰间配剑。
两人视线匆匆一碰,便即分开。
蒋梦读完诏书以后,周太后问:“诸位大人还有何疑问?”
徐绶勤道:“此诏书非大行皇帝在世时宣布,照例,须交丞相府、御史寺,或是六部尚书其中一人查验,荣宗皇帝在时,白古游大将军也执一枚铁鉴可以验看。不知尚书大人们,谁带来了?”
荣晖见无人出声,颤巍巍地取出一枚铁鉴。
“臣这里有。”
周太后点头示意蒋梦过去。
荣晖以铁鉴核对,双手捧着诏书,奉还给蒋梦,对众人道:“诏书是真,诸位大人,就照大行皇帝的意思办,嗣皇帝择日登基,先将大行皇帝的丧事料理之后,再细细详谈。”荣晖久病,声音发虚。
杨文突然出声:“蒋公公且慢,我也带来了。”
周太后虽不耐烦,仍和颜悦色示意蒋梦把诏书拿给杨文。她心里知道,无论这些多疑的大臣怎么验,上面的玺印是真,这是无论如何也推不翻的,这时候急也无用,反而落人口舌。
杨文的铁鉴刚印上去,他眉微微扬起,似在思索什么。
殿外一人高声道:“传位诏书是假,太后矫诏,意图扶持东明王篡位,众位同僚莫要再上这妇人的当!”
殿中无人不熟悉这个声音,一时间大臣们纷纷变色。
连周太后脚底也是一颤,她迅速稳住身形,看见大臣们让开一条道,从中走来的是一身布衣的李晔元,在禁军统领及数名羽林卫的护卫下走近过来。
宋虔之焦急地看了一眼吕临。
吕临眼神示意他放心,镇定自若地将手握在剑柄上,但没有要拔剑出鞘的意思。
李晔元身后跟着苻明懋、左正英,左正英身后又有一人紧贴着他。
宋虔之看出左正英步态不大自然,仿佛被人推着在走。左正英眼神落在地上,像是并不在意殿内正在发生的事情。
有几名文官认出了左正英,纷纷议论起来。
“大胆反贼,竟自投罗网!”冷定当机立断,命令禁军,“来人,将这一干人等拿下,苻明懋擅自从流放之地逃回京城,其母妃是黑狄人,我大楚的劫数,焉知不是人祸。姚大人,纵是皇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您可千万不能网开一面!”
好快的决断。宋虔之心中叹道。
姚济渠如梦初醒,向东明王下跪,恳求道:“请陛下下旨,将苻明懋勾结黑狄叛国一案交由刑部审理。”
就在此时,李晔元取出明黄色的卷轴,右手握住高举起来,他转过身,从分开的两列大臣里穿过,使得人人都能看清他手上的东西。
“这是荣宗的遗诏,大行皇帝得位不正,弑君弑父,将荣宗鸩杀之后,凭借储君身份登上帝位。一切都是周氏一族的阴谋,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众位大臣难道不想知道,荣宗的传位诏书,究竟将皇位传给了谁,谁才是真正的叛国之贼?”
“李晔元!”周太后一声怒喝,“吕临,将这满嘴胡言的乱臣就地格杀!”
“请太后息怒,微臣斗胆,请太后不妨听一听李相要说什么。”杨文步出,恰好拦在了孟鸿霖的身前,他旋步回头,向左正英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左大人,今日到朝中来,想必也有话要说。”
“羽林卫,还等什么!把他们拿下!”周太后再次下令。
吕临带着羽林卫从两侧掩来,孟鸿霖一声令下,另一队羽林卫从门外冲进来,与吕临的人形成对峙。双方穿着打扮一模一样,无分彼此。
周太后还要下令,杨文却高声道:“太后就这么急着杀死李相么?宫中不是说李相病重,怎么臣看李相好得很,并无病容。莫非这段时日,李相被囚禁在宫里?”
周太后生硬道:“杨文,你是在同谁说话?”
“臣斗胆,请太后让李相把话说完,如若李相胡言乱语,其尸身人人可戮。难道我大楚朝堂之上,要发生同室操戈的惨剧?!”杨文将官帽解下,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请太后恩准相爷当堂对质,若有虚言,臣等虽是文官,也绝不会坐视反臣活着走出这里。”
“臣等忠心,日月可鉴,必当为皇上效力,百死无悔!”镇国公徐绶勤振臂一呼,顿时一众大臣全都扑倒,剖白忠心。
周太后脸色苍白,凝视着李晔元毫无表情的脸,如今他看上去,却像是个忠臣的样子了。
周太后轻轻笑了,站在上方,唇角僵硬地一动。
“李晔元,你有话便说,有半句虚言,不止你,你满门上下再无活路,你想清楚,就说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雪了,太冷啦,jio都冷痛了,大家都要注意保暖啊
☆、怒涛(壹)
太后松了口,殿内气氛稍稍和缓些许,文官们起身,宋虔之转过身去,正是在对着李晔元的方向。他的眼光瞥向门口,殿外仍安静、空旷,门边站着孙秀,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揣着袖子,躬身躲在一名大臣身后,穿的也是太监的衣服,旁人只道是寻常宫侍。
孙秀也看见了宋虔之,面上没什么表示,两人视线匆匆一碰,便即闪开。
“众所周知,大行皇帝在双鸿三十六年被立为储君,此后荣宗一直将其作为太子培养,命太傅兼任太子师,太子太保一职虚悬不授。经数年,大行皇帝登基为帝,不久,周太傅以年事已高,辞去官位。太傅告老归家时已身染重病,不久后病亡。故太子苻明弘薨逝前,周太傅每逢告病,皆命其门生秦禹宁行走东宫,为太子授业解惑。大行皇帝被立为储君后,规矩依旧不变。”
周太后:“先夫在时也常以哀家的父亲为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李晔元,你要指我周氏谋逆,满朝皆知,我父为大楚殚精竭虑,出将入相,为先帝征伐在外的谋士,又为两任太子之师,功勋卓著,可以列为大楚开国以来第一人。”
“确实。”李晔元点头,“周太傅一生所为,皆为我大楚国运。不过,众位大臣是否还记得六年前事涉大皇子苻明懋的谋反案?”
杨文揣着手,笑了起来:“李相有话直说无妨,这桩大案,我想朝中无人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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