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冷笑一声,唇畔挂着不明显的弧度,眯起双眼:“你只需做好吩咐你的事便可。”
柳素光俏脸一红,咬了咬唇,没有发出声音。
陆观道:“祁州可有消息传来?”
柳素光摇了摇头。
孙秀紧盯住陆观,屈起食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语气森冷:“要紧的不是祁州,是左正英,不能让左正英落入苻明懋的手里。秦禹宁这个蠢货。”孙秀鼻翼翕张,细细敷过粉的脸上裂出一道透着淡淡肉红色的纹路。
陆观看了孙秀一眼。
孙秀便即收声,他深吸一口气,窜在一起如同蜈蚣的眉勉强舒展开。
“我的衣服呢?”陆观出声问。
柳素光掌灯过去,给陆观备下的太监服就在榻上。
陆观宽下单衣。
柳素光的视线从男人精壮的肩背挪开,手掌放下,珠帘窸窸窣窣作响,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簇随时将要熄灭的灯火。
“需要我效力的时候,公公以什么为号?”
“自然有我的人找你,此事不急。李明昌昨日找过你了?他想让你做什么?”
“这个公公不必知道。”柳素光压低了嗓音。
陆观微微仰起头,系上帽子,他侧着脸,耳廓轻轻一动。
孙秀:“从李明昌手里捡回了一条贱命?”
柳素光没有回答。
陆观穿戴整齐,从内室出来,两人即刻收声,柳素光走到桌边,手指间不知什么时候拈了拨子,将灯芯刮得明亮了些许。
“陆大人千万小心,一定要避开麒麟卫。”柳素光将两管配置好的药粉给陆观,陆观收在袖中,扎紧袖口,就离开了。
柳素光轻轻舒出一口气,坐下来,怔怔倒了一杯茶喝。
“在皇帝面前,你也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孙秀道。
柳素光冷道:“孙公公,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大家恰好走在一条路上,将来还是要各走各路,就不必管得太宽了吧?”
孙秀咬牙切齿道:“要是坏了大事,咱家可不会管你是不是李谦德的义女。”
柳素光不言语,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
·
陆观乘坐半夜出宫运水的牛车,跟孙秀派的人分开之后,径直去了秦禹宁的府上。
路上陆观没发现有人跟踪,也没在秦禹宁的府宅四周看到盯梢的可疑之人。陆观心想,今夜怕是为数不多的麒麟卫都派去了左正英那里。
秦禹宁的书房还亮着灯,咳嗽声响起,里面有人声低语,片刻后一名妇人带着丫鬟出来,侧头向门看了一眼,叹气摇头,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去。
听见敲门声,秦禹宁以为又是自家夫人,眉头猛然蹙起,他深吸一口气,搁下笔,无奈地前去开门。
门缝中的脸惊得秦禹宁双目倏然睁大,第一反应就是要关门,冷不防被一股大力推得后退两步,继而被掼到门上。
陆观一手垫在秦禹宁的背后,饶是这一下力气不小,也没弄出太大响动。
秦禹宁好一阵头晕眼花,呼吸急促地喘了半晌,艰难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你这身是什么打扮……”顿了顿,秦禹宁顿感头皮发麻,“宫里有人接应你?太后想做什么?”
“秦大人问了这么多问题,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禹宁脸色发白,咬牙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我出卖了李宣的行踪,我不后悔做下这桩事。”
陆观道:“大人已经忘记了先师吗?”
秦禹宁双目通红,咳嗽了两声,笑道:“正是不曾忘记先师,我才要为大楚正统斩妖除魔。”
“秦大人认为,什么是正统?”
“……”秦禹宁猛吸了一口冷气入肺,脸色隐隐发青,“苻氏血脉、先帝遗诏,天子受命于天,代行王道于天下,先帝传位于第六子,当今圣上是受之无愧的正统皇帝。”
陆观认真地看着秦禹宁,平静地说:“若是苻氏血脉、先帝遗诏,都是假的呢?”
秦禹宁霎时满面僵硬,细微的抽搐从面颊抖开。
“无知竖子,胡言乱语些什么?!”秦禹宁拼着一丝文臣的微弱力气,无异于蚂蚁撼树,无法令陆观后退分毫,自己反而频频喘息。
“我并非是悖逆妄言,秦大人只要修书一封向宋虔之求证,即刻便知晚辈所言非虚。”
秦禹宁眼睛瞪得极大,半晌,从齿缝中挤出来一句:“逐星是受人蒙蔽。”
“李宣手中有先帝的传位诏书,先帝的真迹,秦大人自然比我这后生晚辈见识得多。若非大人向朝廷出卖李宣的行藏,大人早就能够亲眼目睹先帝的遗诏,何用晚辈多费口舌。白纸黑字,只要取先帝在时的诏书一对,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秦禹宁额头渗出汗来,他张着嘴,嘴唇直是发抖:“……字迹未必不能作伪。”
“那玉玺呢?”
秦禹宁沉默了。
大楚皇帝所用玉玺,代代不同,有铁鉴可验,六部尚书、丞相府、御史寺最高长官各掌管一枚铁鉴。即便秦禹宁一人咬死不认,也是无用。
秦禹宁双腿发软,全身重量堆在陆观的手臂上,陆观大力将他一带,秦禹宁失魂落魄地坐在椅中,他抿了抿唇,久久没有说话。
陆观移步到书桌前,看见秦禹宁桌上堆成山的兵书军报,文臣兵法,纸上千般巧计,敌不过战场上瞬息万变。纷乱堆叠的纸团也暴露出主人烦躁的心情。
“许多事,秦大人早就知道。”陆观低声道。
秦禹宁闭上了眼睛,哆嗦着问陆观:“你在宫中的内应,是蒋梦吧?”
没听见陆观回答,秦禹宁苦笑着自言自语:“周家的女儿,岂是池中之物。”
“不是蒋梦。”
秦禹宁明显一愣,睁开的眼睛里满是猜疑后怕。太后与皇帝不和,在重臣之中已经不是秘密,内应却不是太后的人,那就是还有秦禹宁都不知道的势力隐藏在宫墙之内。
“晚辈以为秦大人是心系万民的有识之士,不曾想您心中位居第一的,也是项上人头,袍上禽兽。”
“陆观!”
飞掷而来的茶盅被陆观轻轻巧巧侧头躲过,砸在地上砰地一声碎裂。
万籁俱寂的秦府中无人敢来看,只以为老爷又同往日夜里一般,读到令人痛心的军报发泄一腔怒火。
秦禹宁喘息不止,微微张着的嘴却无法叱骂更多。
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苻姓江山,还是为了无名百姓,或者是为了他自己?
这最后一个念头,像毒虫一般钻进心里,它先是咬开一个小口。
秦禹宁眼睑跳动不已。
继而往他的心里钻。
秦禹宁白着一张脸,道:“任凭你巧舌如簧,本官上无愧苍天,下无愧君王,你走吧,今夜本官不曾见过你。”
陆观沉默地看着秦禹宁,解下不大的一个包袱,那包袱皮也是绿布,与他身上的太监服浑然一体。
东西砸在桌上。
响声激得秦禹宁眼皮直跳。
“这是什么?”秦禹宁一只手攥紧扶手,浑身肌肉紧绷。
“请大人打开它。”
秦禹宁伸出颤抖的右手,猛地收回,再度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他别过脸去。
“拿走!”
“秦大人可是忘了当年如何穷途末路饥寒交迫投到周太傅门下,又是如何受了周家二小姐一饭之恩,自周家的长孙,我大楚储君苻明弘意外身亡,前朝后宫,你的太傅恩师是如何为你周旋打点。秦大人,您是寒门士子,而非豪门望族,能够官至兵部尚书,自然靠大人寒窗十载。然而,天下寒门之士众如过江之鲫,秦大人有今日,向着恩师的牌位磕三个头权当报答,晚辈所请,不算过分罢?”
秦禹宁喉头发干,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陆观,心中不断说服自己不可能,周氏已经倾覆多年,安定侯府付之一炬,太后困在宫中,周家何来的祖庙庇荫。
秦禹宁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左手,枯瘦的手指从包袱皮挑开一个角落。
黑底红字,一点点展露出来的,恰是朝中曾经的第一大姓。
秦禹宁面色惨白,瘫坐在椅中,椅脚在地面划拉出一声锐响。
“秦大人,您可否再说一遍,您这一生,上无愧苍天,下无愧君王。”
“我……”
“宋虔之是周氏子孙,与您的恩师一脉相承,您若不曾欺他年幼,仗着自己是周太傅的得意门生,助纣为虐,为无道昏君掌舵执灯,为何不敢将您恩师的牌位端正供上,奉三炷清香?”
倏然一阵寒风扫地。
椅子轰然倒在地上,秦禹宁惊跳而起,一只脚被砸中,疼得他面皮抽动,却吭也不吭。
末了,秦禹宁长吁出两口气,叹道:“无知小儿,本官从不信奉鬼神之说,便是恩师在世,本官也可辩得一辩。”
陆观点头:“大人自是太傅的高徒。”
秦禹宁眸光平静下来,拇指压在唇角,面上浮出自嘲的浅笑。
“你说吧,要让本官做什么?”他从容地从包袱皮里取出恩师排位,大袖拂拭,久久不能将视线移开。
直至陆观的话传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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