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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意 完结+番外 (席云诀)


  他连连发出质问:“薛天,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薛家的祖训是什么,更忘了父亲毕生的夙愿是什么?”
  “身为薛家子孙,你怎能做出……此等叛国通敌之举?”
  “兄长,”薛天这一次唤他失了恭敬,终于抬眼看来,面上一片漠然,“我看真正忘了自己姓什么的,是你。”
  “你在京城高枕无忧十余年,与聂家人沆瀣一气,怕是早已将薛氏和父亲的仇恨抛诸脑后。”
  薛存芳拧紧眉心,疑惑道:“此话何解?”
  薛天从头娓娓道来:“十七年前,先帝连发三道旨意,召父亲携亲眷回京,而后便将我们扣留在京。他褫夺了父亲的虎符和兵权,让父亲写下罪己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陈己罪,晓迷途知返,觉今是昨非。”
  薛存芳道:“只因先帝认为,薛氏穷兵黩武,数年来消耗甚巨,他有意与胡人议和,那时朝堂之上支持议和之人不在少数。父亲回京,实则是势在必行。”
  薛天继续道:“如此还不算完,先帝降了父亲的爵,将他由‘中山公’降为‘中山侯’,大昭开国数百年来,戍边将士里封王拜相之人不在少数,可曾有过被降爵的大将军?当真是奇耻大辱……”
  薛存芳道:“事出有因,北军发生动乱,身为北军前统帅,父亲只能一并承担罪责。”
  薛天勃然大怒,高声道:“北军动乱也是为他们的主帅不平!”继而冷笑一声,“兄长又为父亲做了什么?”
  “父亲是如何死的?兄长一直陪在他左右,分明比谁都清楚!”
  薛存芳不语了。他知道,父亲虽说是身染重病,实则是多年来心病难医,郁结于心……
  薛天话锋一转,忽道:“不如我们再来说说兄长自己?”
  “父亲过世后,兄长生了一场大病,此事说来是我母对不起兄长,兄长才会去祖母的宫里养病,那之后,反而病得更重了,险些陪父亲一起去了……”
  “或许……”他以探询的目光直直刺向薛存芳,“那根本不是病?”
  薛存芳面不改色,反问道:“不然?”
  薛天飞快地说出那个字:“是毒。”
  薛存芳深深望着他,启唇道:“此事,是何人告知你的?”
  薛天微眯起眼,“兄长这是承认了?”
  薛存芳道:“那人还说了什么?”
  薛天不说话了。
  薛存芳见他如此,只得拿话激他:“是毒又如何?我而今不也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可父亲却没这个好命!”薛天低吼道,一双眼睛红了。
  薛存芳明白了。
  “莫非那人告诉你,父亲也是中了和我一样的毒?”薛存芳寻思片刻,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小弟,你是被有心人蒙骗了。”
  薛天不愉道:“你说什么?”
  薛存芳正色道:“父亲临终前,让我焚毁了书房里的兵书,折断了兵器库里的刀枪剑戟,从此封存兵器库……他要我们互相扶持,要我们好好活下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说起这番话时,他面上被勾动出几许缅怀之色。
  “我知你一向敬重父亲,只怕有人正是利用了你的这一点,让你做出了父亲最为憎恶之事。”
  “告诉我,那人是谁?”
  薛天显然产生了动摇,面上神色在须臾间有诸般变幻。
  薛存芳耐心等待,静默半晌,终于听他开口道:“五年前,母亲外出踏青,有一老妇晕倒在城墙下……”
  “母亲好心救济了她,将她接回府上。”
  “她的行装里有皇宫的东西……”
  “她说她为宫中旧人,是从太陵里出来的。”
  “太陵?”薛存芳顿生醍醐灌顶之感,云消雾散,一切都在眼前明晰了,“你对当年旧事了如指掌,可知我病重那年,先太皇太妃闵氏、先帝的生母被遣送去了太陵?”
  “这……”
  “在当时,这不可谓不是一桩怪事。”
  谁都知道,先帝对太后虽一向敬重,自元帝驾崩后,却处处更亲近自己的这位生母,怎会执意将生母送往偏远的太陵?
  薛存芳再问道:“你以为,下毒之人是谁?”
  “是先帝?”他摇头否决,随即给出了答案,“不,是闵氏。”
  薛天愣住了,“那女人正是言其为侍奉太妃的宫女……”
  “闵太皇太妃多年前早已仙逝于太陵,她的宫女怎会千里迢迢突然现身在扶柳?”薛存芳徐徐摇首,叹了一口气,“是你被人设计了。”
  薛天面色剧变,颤声道:“此言当真?”
  “我和你都姓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何必骗你?”
  薛天心神大乱!
  “兄长……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将仓惶而无助的目光一径投射到薛存芳身上。
  “如今该如何是好?”
  “你帮帮我……”
  “你做此事之前,可曾想过这是不赦之罪,会株连九族、满门抄斩,会连累阿黎?”薛存芳冷冷道。
  “我帮不了你,”到了这时,薛存芳反而分外淡然了,“记得吗?父亲曾带你我二人巡边,父亲那时所说的话……北地本没有这么广袤的天地,中山一带以北、剑堑关以外,都是薛家先祖一代一代率北军以金戈铁骑和累累尸骨征伐下来的,这是薛家的功业,却不止关乎于薛家。所以哪怕是薛家人,也不能破坏这一切。”
  “今日江山一片河清海晏,今上为贤明之主。可卧榻之侧,尚有异族虎视眈眈,我不愿见此时平生内乱,烽烟四起。”
  “此事,只能大白于天下,不得隐匿。”
  “到如今,你该告诉我了。是平晋,还是武阳?”
  聂徵的折子上写得很清楚——武阳王在边关囤积私兵。
  武阳一地报上来的兵数为十五万之众,可查阅军籍,聂徵只见十万人在录,那多出来的五万人去哪儿了?是无中生有,还是确有人在?武阳王仅是为贪墨这五万人的军饷吗?
  聂徵顺藤摸瓜,一路查访下去,等到揭开谜底时,方发现这不过是一肢半节。
  不止这五万人,还有另五万人,武阳王麾下的私兵整整有十万之众,被他偷偷养在了北疆的莽川原。
  ——这十万之众是从哪儿来的?
  原来十一年前,自大昭与匈奴签订议和盟约后,五年来相安无事,武阳王便与匈奴商议,归还多年来两边各自擒获的俘虏,而匈奴那儿的汉人俘虏加起来足有二十万之多。
  武阳王私自留下了十万人,大多是与家乡相去甚远之遗民。往朝廷只虚报了五万,这五年来又以各种方式——无外乎生老病死,在当地的军籍上悉数抹去了这五万人的存在。
  武阳王昔年上报时,说这五万边民被囚胡地多年,早已妻离子散,无家可归,是自愿从军。可等聂徵抓人来问,这当中虽有人的情况确是如此,却也有不少人跪倒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哀哀欲绝。原来他们大多是被胁迫着留下来的,好不容易从胡地逃出生天,本以为重获自由,然而踏足国土十余年,竟无缘归乡,得见家中妻儿一面。
  这十万人所得军饷少得可怜,所需物资自然是从冒领的军饷那儿挪用的,至于其他……自聂泽登基以来,曾数次往北疆掰发免税的敕牒,而武阳王是如何做的?往往十家租税收了九家的,才传达下皇帝的敕牒。那余下的一家,不是与他沾亲带故,就是与他暗通款曲,往他的私库里送钱的了。
  ——武阳百姓不蒙皇恩久矣。
  武阳王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更有不臣之心,豢养私兵,与胡人勾结……罪状累累,触目惊心。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天子大怒。
  皇帝当即下诏,命齐王亲率十万大军,联合中山、晋平两地的北军,挥师武阳,擒获奸王和一干党羽,将武阳王押送京城,其余叛贼格杀勿论!
  聂徵不得不连夜往北地再度进发,行至一半,有人自北方快马加鞭送来了一份急报。
  这个消息薛存芳是第二日才知道的。
  武阳王在边关养兵,怀有不臣之心……他早前已知道了。
  皇帝派聂徵去平乱……在他的意料之中。
  十六年前北军动乱,现已查明,乃是前武阳王从中作梗,有意兴风作浪……此事,叫他有些意外。
  唯独最后一个消息让他打翻了手中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了一手。
  他怔忡片刻,等到手上的疼痛之感一时过去了,这才抬起了头,“你再说一遍。”
  武阳王已死。
  为遇刺身亡。
  而刺杀他之人,正是扶柳伯。其人当场就被武阳王的手下砍成了肉块。
  此后的事薛存芳是更不清楚了。
  一路积压下来的沉疴和病痛骤然爆发,他于一夜间病倒了,终日只得缠绵在病榻上。
  他听闻聂徵还是去了武阳,大抵是为了稳定局势,一并收拾残局……
  薛黎得到消息后,默默哭了一场,而后被送往了扶柳……
  皇帝下诏追封薛天为“义勇公”……
  直到有一天,聂泽亲自来到了他的榻前。
  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帐,余光里隐隐瞥见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抬眼看去,一眼见到了帐外人衣袂上金线勾勒的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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