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翯听后,身躯微微一动,头又低了些,问道:
“那使者住处一事?天子......”
“准了!”
天子打断沈翯的话,笑呵呵地说着。
沈翯跪谢天子,脸上终于是笑了起来。不过他的头一直低着,没看清天子眼中一纵而过的志在必得。
......
沈将军走后,天子遣散走众人,留下个信得过的侍从。
“这下,天子可是胜券在握了,天子英明!”
侍从道。
“有什么英明的。”天子冷哼一声,末了还是笑了起来:
“这小子也不是个傻的,不做官真是可惜了。不过还是太年轻,藏不住什么心思。这样正好的,便于掌控。以后少派点儿人盯着吧。”
天子把玩着手上碧绿的玉扳指,似是自言自语道:
“要是够听话,就算把那使者许给他也没什么的。希望他不要像他爹、他叔那样,辜负了朕对他的信任啊!”
“既然是严太傅教出来的,应该不会像他家里那样罢。”
“谁知道呢。”天子向殿外看了看,发觉已经下起了小雨,便道:
“这雨倒是稀奇的很。让它下吧,下大了可要记得排水。”
“是。”
......
翌日,天子就下了诏书。
没过多久,金小将军就搬了过来。
“那位将军过来了?我得尽一尽地主之谊,送上一份乔迁之礼。”
————————————————
第九章
自从请进了将军府,那苏图将军的小儿子便一语不发。
他只是冷冰冰的看着沈翯,连动都不曾动过。
不管沈翯问什么,都是这般。
金小将军暗自打量着沈翯,想着若要完成首领派过来的任务,自己还得加强训练。
“你为何如此看着我?还在想着那日打成平手的事?”
将军小儿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听到沈翯如此说道后,索性转头望向房檐。
不过,那眼神可不在房檐上,倒像是透着房檐,望着被它遮住的、一种名曰远方的物什。
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见他这回连看都不看自己了,于是搭话道:
“如今,我还不知你姓名......你要不说,那我就随便叫了?”
将军小儿这才回过头,冷着脸在桌上画了几笔。
翯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回答,想了想,突然问道:
“你可是不能说话?”
翯顿了顿,上前几步,又道:
“可是有疾?”
将军小儿的目光更冷了,嘴微微抿了抿,手也不由地攥紧了些。
是自己确实有疾,怨不得旁人什么......
哎。
他小声太息,终是认命般闭上了眼。
沈翯不知如何开口,脑子一抽,索性道:
“你在纸上写一遍名字吧!”
沈翯赶忙去找了张纸,又拿了笔交予将军小儿。
那人不耐烦地皱皱眉,又睁开眼。他盯着笔看了会儿,抬手拿起它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二字:
金 炎
持着一手漂亮的行楷。
“ ‘金炎’没想到你有个本朝名字。”
金炎在纸上又写下:
‘家母乃本朝人。’
“如此!我是本朝人,你也算半个本朝人,那这样咱们可算是“一家人”了!”
金炎睇眄过去,心中重新为这位勇猛的将士进行定位,因为金炎觉得这人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而另一边,翯算是找着了话头,滔滔不绝的和他说着话。
金炎有时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他半天讲些什么。
沈翯倒好,找到了与先生对话的感觉。
小时候,就是自己一个劲儿没完的说,而先生就是一旁默默听着,笑着。
‘要是他能笑着回应几声,那就好了。’
......
如今,收了那图苏部,国内也是慢慢安定下了。
沈将军有天子特批的假,于是闲了下来。而金炎更不会有什么事做。
所以此后的几天,两人多是这般聊着。金炎不回话,他也不在意。
可有一天,当沈翯聊到老先生时,金炎在纸上写下了一句:
“你讲的那位先生倒是很有趣,不妨与我多讲讲?”
“当然可以!刚见你第一眼,我便觉得你与他十分相像!不过先生可不会像你这样沉闷,他可有趣多了!”
......
有了双方都感兴趣的内容,谈起来就不会太过尴尬。
金炎明显对那位先生好奇,沈翯正满腔肺腑无处倾诉,这俩人对上,可让沈翯高兴得不得了。
......
“对了,问你个事。你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该当何解?”
金炎不知道为何他要这样问,思忖了半晌,在纸上斟酌地写道:
“此句讲人之品性。是让君子明白于自己而言出现过错时,若能够改正,便会受到世人之敬佩。”
“何为于自己而言?”
金炎搦管写道:
“每人见解不同,于是心中所想不同,其行亦不同。打个比方,与你而言需更之事,于我而言便是过。”
沈翯闻声收去了那副笑嘻嘻的面孔,低下头与金炎对视。
他看到金炎淡漠的眉间有了几分生气,眼角微微上扬,眼神儿像光一般照进沈翯阴暗的心中,照出了原本鲜艳的血红色。沈翯被这光烫了一下,血液快速流动。
他郑重地问道:
“这确实是你个人的见解?”
金炎点点头,竟是微微笑了笑。
“或许你不是这样想的。”
“不。”
沈翯声音拔高了几分,眼底燃起了压抑不住的亢奋的火苗。
“我当时和你想的差不离。”
......
“可是先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般,更之,人皆仰之;那么过之,世人也是仰见观之啊!”
先生回了一句,沈翯又反驳道:
“若君子之过为杀人,则杀贤而更之,世人景仰;若杀恶,无须更,世人也应景仰!就像敌将于敌国可称君子,杀我朝士兵则为杀贤,是为过,可无须改仍受敌国景仰。”
......
沈翯缓缓讲出自己当年之见解,同时观察着金炎的反应。
金炎听后明显一愣,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他。
两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在对视交锋间相互交流。
思维竟在一刹那达到了一致!
是一时瑜亮或是同道相益的激动。
金炎兴奋地提笔写道:
“不如我也与你讲一事!”
“好!”
......
偌大的后院里仅有这两人。
两位少年将领一个坐在石凳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另一位站在他身侧俯下身仔细观摩着,不时言语几句。
全不似几天前还是彼此陌生,唯有一次交手的两人。
...
那日近傍晚时,天气好的格外出现了虹。
“我只记在儿时见过一次,是我父母带我一起上山顶看的。”
金炎的周身好似镀了一层金光,模糊了眉眼,也冲散了原有的少年老成。
他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父母就在身边爱笑的小金炎。
回忆让他变得温柔,嘴边噙着浅浅的笑,随着清风与虹一起蓦然闯进沈翯墨黑的眸子。这些都强硬的埋藏在沈翯心中,不可泯灭了。
“落日熔金云合壁,孑然一身遇知音。”
沈翯有片刻的失声。
他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是何作想,只想把那个快要融到金光里的人拽回来,然后好好的与他一同聊天。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惶恐而又颤栗。
和杀人不同,一个是毁灭、而另一个却是珍藏。
“你瞧你作的是什么诗?前面那一句倒是不错的,但遇知音是个什么......”
金炎说着说着好似是红了脸,不过却暗自想道:
“我算什么知音啊,不过是来杀你的。”
思至此,金炎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垂下眼不再吱声。
而沈翯却没想那么多,正满心欢喜的看着对方。
“金炎,我觉得你名字起的好,十分应景。”
金炎点点头,却是有些无精打采。
“你怕是累了吧,不如就在这歇着,我找人备上客房。”
“不用劳烦了,我那住处离的近,走几步就到了。”
沈翯留意到金炎有些疏离自己,忙道:
“我今天挺高兴的,谢谢你同我讲这么多。我明天还来找你?”
“是我来你这才对。”
听到答案,沈翯笑笑送走了金炎。
......
若是从前有人对沈翯说,他这辈子要栽到一个人手里了,而且那位还是个男子。沈翯定是要怀疑这是敌人的把戏,然后叫瞎说的那人再也说不出话了。
可是,沈翯离栽倒就差个时间的推理了。而且他猜的没有,这就是敌人的把戏。
。。。。。。
“真是奇怪,猜的什么都是对的;而承诺的,却都是虚假的。”
沈翯自嘲一声,想了想道:
“从前我问过先生,‘情’是何物。那时先生觉得我又瞎看了什么书,搪塞着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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