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沣?”他惘然,轻声呢喃。
这副面庞与记忆中的脸悄然重叠,镜花水月一霎,随后韩径夜幡然清醒——那个人已经死去整整九年了。
唤作恺沣的少年,大贺朝之太子,已经死去九年了。
“径夜,这是新来的青灯卫。”金三开推了花岛一把:“这是韩队长。”
“我认识的。”花岛在他面前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韩队长别来无恙啊?”
目光带着属于胜利者的骄傲,好像在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混进青灯卫内部吧?
“喂喂,你俩真认识啊?”金局长见韩径夜没有立即否认,反而整张脸都僵住了,惊奇地一问。
花岛抢着回答:“韩队长当然不认得我,我单方面认得他。韩队长来我们菊屋喝过一回酒的。”
“我记得你,花岛。”韩径夜起身,两人简单握手,心照不宣。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花岛暗自思酌,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心思逐渐下流起来。
“既然这样,那径夜啊,授带仪式就由你负责了。”金局长拍拍他的肩膀:“晚饭的时候把大伙儿一起招来剑道馆吧。”
“好。”男人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他是你招进来的?”
“柳心阁道场主给我们推荐的人选。”
“试过刀了吗?”
“我亲自试的。”
这几句话花岛听着舒坦,他注意到韩径夜表情有了微弱的变化,不再多言。
傍晚时分。
青灯卫的人数比想象中少些,大约三百号左右,围剑道馆一圈整齐落座。
花岛站在中央,微微颔首,承接着韩径夜将一抹雪白的缎带覆住他的额头,绕到脑后系了一个漂亮的结。
全场鼓掌。
韩径夜与他贴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就像冬月祭的那个夜晚,他环绕住他的脖颈,轻声呼唤:“花岛。”
万千旖旎。
可是这回,韩径夜却说:“以后不要私下见我。”
“要是我不答应呢?”花岛刻意拖长尾音,挑衅。
那人在一片掌声中轻轻开阖嘴唇,吐出冰冷的五个字:
“我会杀了你。”
......
就这样,花岛成为了潜伏于青灯卫间的卧底。
这是瑞安十年的春天。
从此往后,大家在街上再也看不见那个流寇的身影。白狗绕着和泽城跑了三圈,终究还是没能寻到他。
据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说,流寇花岛那天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身青灯卫队服,煞有介事的模样,大摇大摆往青灯卫屯所走去了。
进了门,就再没出来过。
人们都说他害了有关女人的疯病,苍蝇一般嗡嗡嗡地扎进了罗网,成了一缕武士|刀下的亡魂。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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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樱花纷飞。
老队士领花岛走过池塘边的鹅卵石小路,指点道:“池塘后面是剑术道馆,前面是武庙殿,西边是普通队士住的厢房,你呢,就在这里工作。”
花岛面前展开大片的肥沃土地,一排排染了嫩绿的小菜秧随风摇晃,那身姿还挺妖娆。除此之外,还有猪圈、马圈,空气中野性的气味令人一言难尽。
“在这里工作?青灯卫不是要上街巡逻的吗?”
“屁咧,你才进来多久就想上街了?年轻人,事业要从根基开始,做事也要从种地开始。”
“种地?爷进青灯卫就是为了种地???”
“这是韩队长布置的任务。”老队士双手背后,绕菜园巡视一周:“农业乃一国之本,只有把地种好了,马养肥了——”
“我绝不干这事,让队长给我换个活。”花岛粗鲁地打断他,扭头就走。
过了一刻钟。
鼻青脸肿地回到菜园,身上多了一副扁担,一条毛巾。
“哎呦,回来啦?”老队士坐在池塘边晒太阳,见多不怪:“回来了就好好干活,先把菜浇咯。”
韩径夜绝对是故意的。
一开始,花岛每天都要在心里把他怼上几遍,后来逐渐发现种田的乐趣,便也不再抱怨。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光是想想就令人欣慰。眼瞅着一簇簇菜苗长大了,绿油油的菜叶配上蓝天白云,矮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马儿温柔,小池塘泛着点点波光,恍惚间像是来到了世外桃源。
当青灯卫,他安于一隅;当卧底,他不思进取。每天挑水浇菜,松土施肥,日子过得倒也快活。在几乎封闭的工作环境里,老队士司徒成了花岛唯一的伙伴。
两个人一熟悉,就不免套出许多“内部消息”,大多是些花边新闻、饭后闲谈之类。
比如,花岛挂念着韩径夜,便会问:“司徒叔,好多日子不见韩队长了,他去哪啦?”
“早就不在屯所了,人家忙着呢,到处跑。”老人一锄头下去,土堆里钻出几条红蚯蚓。
“是么......”花岛若有所思:“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咋啦?”
“问问。”只是笑。
司徒停了锄头,说:“少年有为,不知道为什么选了这条路,来北方过苦日子。他老子啊,可是——”忽然卖关子,不说了。
“唉,司徒叔,我帮你锄地。”花岛及时献上殷勤。
“好啦,他爹说出来吓死你。”
“您倒是说嘛。”
“金陵中山王,韩玉成。”
“嗬!当真?”花岛虽不识其人不知其事,但单单听到“中山王”三字就怔了一下:“这么说,他家算是御五家,是大侯呀!”
司徒伸出三根手指:“将军御三家,耀王、勤王、仪王;下来就轮到大侯,安定侯、中山侯、岐阳侯、天渝侯、东海侯。韩玉成在御五家里排第二,我们队长是他第三个儿子,不过他俩大哥都过世得早。”
“要我是他,就在金陵等着袭个侯位养养鸟。”花岛实在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有像韩径夜、吴岭南的这类人,坐拥寻常百姓一辈子也享不到的福分,却一转身把它像绣球似的抛了,关键是抛了之后,底下老百姓全眼巴巴望着,却永远接不到。
“他和他爹关系不好。”
想到青灯卫听命于耀王,花岛便问:“难道他与耀王关系好?”
“也不好。”
真是怪胎。
“那他的刀为啥挂在右边?”
“这个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老人抓起甘草喂马。
/
春去秋来,一转眼,又到了草木枯黄的季节。
花岛的消息极为闭塞,成天心思全耗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再这样下去,青灯卫要忘了他、菊屋的伙伴要忘了他、共和党也怕是要忘了他。
蹲在池塘边搓完衣服,端着盆往回走。院墙之外,秋日斜阳投落在对面的窗玻璃上,给它们镀上一层刺眼的金光,光晕扩散,模糊了屋檐的尖尖一角。
梧桐树凋零,落叶乘风远去,哗啦啦一片,像鸟。
他呆呆看了一会儿。
曾经也觉得自己也像鸟,如今却被一身队服和不明所以的家国责任囚住。他放下木盆,忽然有个主意。
——他要爬到哨塔顶上去!
哨塔在屯所西南角,就靠着小菜园。花岛松了松衣带,见四下无人,深呼吸,先是攀到猪圈顶,接着爬上院墙,借力一跃,“砰”一声,手指扒住了哨塔的栏杆。
好家伙,以前的功夫还没忘。
他敏捷地翻进去,还不满足,继续往上,直到把塔顶瓦片踩在脚下。
此处凉风不息,吹拂衣摆。黑色瓦顶鳞次栉比,炊烟四起,电线交错,人来人往,再远一点的地方,火车腾着滚滚浓烟驶向北方。
北方,是伪燕国。
十六年前,它还是大贺朝的土地......
思绪忽被一道尖锐的马嘶划破。
黄昏街道上,一盏青灯猝然亮着,朝屯所奔过来了!
骑马的人正是韩径夜。
花岛立即伏身,但青灯卫的队伍显然不是冲他来的。只见韩径夜身后两人驾着一辆板车,板车上卧了四个血肉模糊的伤员。
“让一让——!”他大喊。
马嘶尘哄一街烟。
屯所里也起了动静,几个队士跑去开门,骚乱逐渐扩散。
“队长!你还好吧!?”
“发生什么事了?”
“有多少人受伤?”
花岛悄悄从哨塔顶下来,屯所里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先前看到的板车从池塘对岸颠簸而过,残留一丝血腥气味。
“嘿,怎么回事?”他随便拉住一个人问。
对方投来短促一瞥,随后说:“傅田大人被暗杀,我们遭到埋伏。”
“韩队长呢?”
“在议会所。”
花岛楞了几秒。
不知不觉中天已完全黑了,提着青灯的队士跑过走廊,脚步声不断。
他随人流一起,第一次来到议会所的三层阁楼前。刚欲迈上台阶,一只手忽拉住了他。
“司徒叔?”
“你不该来这里。”老人把他拽下,神情严肃:“里面在开会。”
“我——”花岛一时语塞,终于平静下来,问:“伤员如何?”
“在治疗。”老人与他贴着墙根站着,从兜里摸出一支香烟,擦亮火柴点着。“你听说了吧,我们被人埋伏,傅田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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