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园里能玩得不亦乐乎,在暗堂里,照样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这是流寇本性,再肮脏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滋润喽。
哼着小曲,观察蚂蚁入洞,几片叶子被寒风捎进了屋里,也送来了韩径夜的消息。
五天到,允准释放,司徒老头捧着只木盒来接他。
“司徒叔,还带了礼物过来啊!太客气啦。”花岛伸个懒腰,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眼睛有些疼。
老人将盒盖打开,露出一只崭新的护额:“队长给你的。从今往后你就是第四组的正式队士了。”
“啊!真的?”
“你不是一直想上街巡逻吗?这回可以了哦。”
花岛接过护额,铁片光洁明亮,不像韩径夜的那只遍布刀痕。
队长这人吧,打他一巴掌给他一颗糖,作。
两人走过庭院,梅花正开,池水冰冻。司徒为他佩戴护额,这就意味着,他要准备承担性命之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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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大红灯笼满街,和泽城有了细微的变化,电线杆子多了,茶铺里吃茶的人换了一批,那些提着金丝雀鸟笼儿端着大烟枪的家伙也看不见了。
花岛扶正护额,第一次跨出屯所大门。
袖带江南雨,
眉梢漠北霜。
归来亦是客,
未老莫还乡......
老乞丐竹杖芒鞋,敲击节拍高歌而过,声音千回百转,牵着夕阳斜落到了那树梢头。
花岛纵身钻入大街小巷,从前那份如鱼得水却再也找不回,一路行人睥睨,指指点点。
“瞧,那个青灯卫。”
“新来的?”
已没有人记得流寇花岛。
正大洋行门口,散乱地倾扎着几辆黄包车。车夫们如疲倦的归鸟,一径瑟缩在羽毛里,不指望新生意上门。只有白狗坐得笔直,头剃得光光的,很显精神。
花岛一眼把他瞅了出来,双手背后,做出一副很有气派的模样走过去。
官靴停在眼前。白狗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老爷,老爷要去哪里?”
“抬头。”他扬了扬下巴:“连哥都不认识啦?”
这声音、这语气,听着似曾相识。但穿着青灯卫队服的,又会是谁呢?
“我是花岛呀!”
白狗恍然,使劲揉搓眼睛。
“瞧这一身,我穿好不好看?”花岛笑容灿烂,给了他个脑瓜嘣:“傻的啦?说话呀!”
“你真是花岛?”白狗终于完全抬起头,冲他使劲瞪了一会儿,总算把他认了出来。“你走了大运了!混进青灯卫了!”
“嘘。低调低调。”
“你他妈的一年没有一点消息。”
“这不是在队里‘操练’着嘛。”花岛美化了种地的事实。
白狗直勾勾望着他的队服,很羡艳的模样,抿紧嘴唇,不说话。
“这个送你。”花岛从身后抽出一包洋香烟,“答应过你的嘛。”
对着夕照,烟盒上几个金色英文字母闪闪发亮,安静躺在白狗满是油污的手中。
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反而有些呆滞了,一动不动地楞在原地。随后,眼眸低垂下去,地上拖出一道狭长的阴影。
“谢谢哥。”他说。
花岛跨步跃上洋行台阶,神采飞扬:“你知道吗?现在我加入了巡逻队,每周都能出来找你。对了,菊屋怎样?老板身体还好吗?”
“嗯。”白狗点头,“都是老样子。”
“那走啊,我们一起去喝酒!”
白狗支吾,瞟了眼钟楼上的时间,好像在盼着什么人。
洋行对面的裁缝店,门把上风铃忽叮当一响,踏出一双碎花小布鞋来。
发髻乌黑,耳坠玲珑,眼眸盈一弯笑意,隔着街朝白狗招了招手。
“她叫阿宁。”
姑娘挽住他的手臂时,他羞怯地说道。
于是便抬起头打量花岛,内双眼,很灵动,面颊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蜡黄,不过仍是清秀可爱。
“这是......”花岛摸不着头脑。
“我要成亲了呀,哥。”晚霞映在他的面颊上,漾着腼腆的幸福。与此同时还有一丝自卑,笑容辛酸而灿烂。
“都要成亲了啊......你小子。”他哽住。
时过境迁之感猛烈袭来。
“我们打算明年春天办酒,就在菊屋里办,再请几个老熟人。”白狗挠头:“哥要是能来那便太好了。”
“我当然要去。”花岛点头,又低声重复一遍:“我当然要去。”
落日余晖洒在阿宁长长的睫毛上,她目光望定白狗,微笑着露出两只小酒窝。白狗俯身,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大声道:“他就是我说的花岛哥——现在是青灯卫啦——!”
闻言,阿宁便笑得更开心。花岛看着她一双灵巧的素手在空中飞舞比划,随后由白狗翻译出来:“阿宁说,她很高兴我认识这么厉害的朋友。”
那个瞬间,花岛的内心像被什么撼了一下。
这么漂亮的姑娘......
却是个哑巴。
阿宁继续比划着,仿佛在织一匹无形无影的丝绸,全世界只有她和白狗能够看到。
“阿宁希望你一定来吃酒。”
过了许久,花岛提高声音:“白狗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一定去,我帮你们办得热热闹闹的,让整条街的男人女人都羡慕十年——!”
一群白鸽腾起,扑向天空。
六点整,钟楼敲响,余音笼罩。
白狗扶阿宁坐上黄包车,蹬地,布鞋抓起泥沙。花岛随他一起跑,车铃叮当作响,跑到第二道岔路口,他知道自己该停下来了。
白狗转身挥别。
小小的黄包车消失在火红的云天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希望能有留言。
第8章 第 8 章
渔民与商船间的纠纷不出意外地演变成战争,后来史书把它称为“第二次潮口之战”。
尽管如此,和泽城还是一如既往。
这是个雪后初霁的清晨,花岛买了两个包子捂进怀里,搓着手往屯所走去。司徒这个老家伙让他帮忙带早饭已经一周了,还嘴刁,非要吃善鑫斋的。
屯所门口,几个黄毛小孩正堆雪人、打雪仗,一只雪球猝不及防地砸在花岛脸上。
见砸中青灯卫,小孩们停下手中动作,像是在思考要不要逃走。
“砸得还挺准。瞧瞧我的呢——”花岛抄起一团雪快速回击:“哈!”
小孩的衣服上开了花。
于是,噼噼啪啪,雪球飞溅,花岛喜欢闹腾,很快与孩童们打成一片,上蹿下跳的,俨然成为了一块活靶。
就在第十一个雪球砸中他时,砰一声,屯所门开了。
韩径夜披一件黑色大氅,白雪红梅给他做了背景,大门为相框,刹那间的定格。
花岛怔住,发丝凌乱地挂着雪渣,鼻头红红的。他仓促绽开一个笑容,朗声唤道:“队长!”
“哇!快跑啊!”
孩子们却很害怕似的,赶紧捡起地上的弹弓、小铲,作鸟兽散。有一个小胖墩跑得慢了些,不幸被花岛揪住衣领。
“怎么了?我们队长那么吓人嘛?”他问得很大声,故意让韩径夜听到。
“我爹说青灯卫都很可怕,尤其是那个——右带刀的。”
“是吗?”
“他杀人不眨眼!”小胖墩扭了扭身子:“快放开我!”
“哦?那你怕不怕我呀?”
“我才不怕你呢,你太弱了。”他终于挣脱花岛,扭头扮了个鬼脸,随后一溜烟跑远了。
花岛哼笑一声:“真是的,欠教育。”
韩径夜没说什么。
走进雪地里,蹲下身:“队长,你在外面名声不算好呀。”
“我知道。”
“你真的杀过人?”
“废话。”
“杀人是什么感觉?”
“杀人的时候不需要感觉。”
不用看就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应是面无表情的。花岛终于搓好一个小雪团,寻了两片叶子作耳朵,捧在手心。
一大早就讨论杀人的问题顺道还被小屁孩点名批评多少让韩径夜感到一丝郁闷,便悻悻然道:“回来吧,司徒先生等你很久了。”
“来了来了。”花岛跑上台阶,把雪团递给韩径夜:“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
“雪兔啊。”
哪里像兔子......他倒是认真瞧了一会儿。
“以前我常玩的。可惜今天没找到作眼睛的材料,只好将就一下。”
韩径夜端着那只四不像的雪兔,没有第一时间扔掉就已经令花岛十分知足。于是越过门槛,大呼“司徒叔我来啦——!”接着便跑没了影。
他不知道,韩径夜把它放在居室窗台的积雪中,实际上保存了挺久。
当北方积雪慢慢消融的时候,潮口海面正火炮连天。
硝烟遮天蔽日,哪怕在白昼,也如同黑夜。
东海水师提督卢肃秋的长刀上血迹斑驳,扬手将一名北国士兵推入水中,但这军舰上数以百计的北国士兵又该如何应对?大贺朝水师已弹尽粮绝。
他跪下,面朝西方皇城所在,深深叩首。
“臣,无能。”
随着一声巨响,军舰在纷洒的水花中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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