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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 (雪毅)


延贵妃冷笑数声,面中却是潇潇秋雨。
“娘娘!”
“快去!”
绿艳只飞泉流瀑,不舍而去。
如斯静夜,不时便又为锋镝而扰。

延贵妃的兵众方突出重围,纪厉翙止的人马却已到了磊宅之前。
纪厉翙止一马当先,领着兵众,匆匆向磊宅而来。虽已见髣髴阁,却仍是远隔街巷。
临山一座磊宅,今夜唯零星灯烛,于一片官邸府院之中,并无半分出挑。一座髣髴阁,夜中独立,邀风映月。
方此时,纪厉翙止却勒马止步,扬手以示众人。众人屏息看去,隐隐见得巷弄之间,似有一队人马,着熙府甲胄,疾行而去。
纪厉翙止迟疑片刻,才有决断:“追!”
众人得令,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却不想,尚不得见磊府山门,前路已被数百刑曹府兵所截。狭路相逢,众人皆不敢轻动。纪厉翙止自知,虽敌寡我众,而对方据关扼险,不容小觑。
僵持之间,却听身后大军袭来,声势浩大。
定睛看去,却是熙府兵众,杀将而来。而前头刑曹府兵亦开弓拔剑,干戈大动。
纪厉翙止腹背受敌,一时大骇,六神无主。脑中千头万绪,是非难辨。
“大人!大人!”众将疾呼,纪厉翙止才心神稍定,见此情状,想种种蛛丝马迹,一时怒发冲冠。
“这个奸妇!”





第36章 延年
玉蟾凝香,点星和露,影落庭帏。
然夜下佳人,却无雅逸,赏此良夜。
耳畔莺啼鹊啭,渐次暗弱,而兵戈扰攘,终是到了身前。
延贵妃波澜不惊,只看那牙色窗纱外,有珠玉之光隐隐而来,便洪声笑骂:“本宫竟如此入不得他眼,遣个嬖妾便将本宫打发了。”
门扉大开,绿艳一把摔入门中,只见景颜严妆被秀,芳兰竟体,雍容雅步而来。
“嬖妾驽钝,樗栎之才,但倾构娘娘,尚有余裕。”
“器满意得,轻狂无度,果真连你那个奴颜媚骨的姐姐都不如。”
“娘娘无须于此诟谇谣诼,除了嫔妾,今夜怕是再无他人,来替娘娘送终。”景颜浅笑,“殊不知景颜略施小技,着人扮作娘娘家中兵勇,便使那纪厉氏疑心大作,自乱阵脚,终是与娘娘麾下贼众自相残杀,眼下两败俱伤,溃不成军,今夜不知尚有何人,可攻入内禁,替娘娘东山再起?”
延贵妃目中顿生恨意,却未有发作,只蔑然道:“这屠狗卖浆之辈,手段自是不同。”
景颜脸上唯有自若之态:“成王败寇,娘娘高看自己了。”
延贵妃轻哂一声,只看那满院牡丹已开到胜极,翠丛风翦,天香夜染,似锦流霞。
然如火如荼之后,便唯有盛极而衰,零落成泥。
“你休要得意,纵本宫一败涂地,亦不会让你磊氏高枕无忧。那思澄氏受尽磋磨折辱,到头来竟连命都保不住。思澄平戎马一生,却因贱人谗惑,屈心抑志,郁郁而终。如今风烛残年,念及膝下爱女,不知是何滋味?”
景颜心头一震,面中不敢稍漏失色,唯有眼角,略有瑟瑟。
延贵妃满头银丝,一丝不苟束于冠上,仍是凌人之态,二人相对,如有暴风将至。
方此时,门扉又启,夜风吹来,灯烛轻曳,只照得室内金石,佳人玉面,皆是颓然。
“娘娘,陛下谕旨,闻祈皇佳延皇贵妃久在床褥、沉痼入骨,已是属纩之际。念其出身菘岳,躬侍多年,恪肃勤谨。赐回宫延治,安养于内。”
溪见肃立于门边,阁中二人相视良久,唯眸中烛火明灭,冠上翠佩轻触,门外远近莺啼,芳音清妙。
延贵妃终是笑叹:“自然啊,一生纵横深宫,唯磊氏一个对手,怎可轻纵。”
抬手举步,身畔绿艳便起身扶将,二人夷然自若,过景颜而去。
行至门边,见景颜怔怔立着,纹丝不动,延贵妃亦止步,二人相背,鬓角青丝皆随夜风轻动。
“世事无常,机缘玄妙。当年德驰殿中,本宫欲除之人本不是他。却不想天公弄巧,贱人因祸得福,如今反将本宫一军。”延贵妃轻嗤,“好在虽当日事败,斯人终是在劫难逃。磊氏得登大宝,是幸是哀,尚无分晓。”
景颜终是失色,横目回首,却只见一双枯影,章文锦绣,踽踽而行。满院秾华,映玉华寒照,绛罗萦色,茸金丽蕊,娉娉褭褭。

景颜虽已破了宫外兵祸,然消息未到,那玉阙之中,仍是风波未平,此时唯满楼风雨,草木皆兵。
寒轩孤身立于澄翠宫之前,身后十数宫人,持灯肃立。殿阶之下,戍众满院,披甲持兵,寒光凛凛。
众人皆默然不语,残月西垂,夜风轻卷。澄翠宫中遍植玉茗花,夜风乍起,送香而来,芬馥醉人。
虽身后侍众良多,立于檐下的寒轩,看窗纱浮影之后的任君,只觉孤独噬骨。
不知过了多久,寒轩嘴边幽微一丝苦笑,略略颔首,身畔枝雨便轻启殿门。
那流云飞鹭后,那重叠蜡泪中,仍是那一抹清影。
“你今天倒是心血来潮,天都要亮了,还这么声势浩大地来。”安之翻身坐起,前襟未有紧束,只看得残灯晓月中,雪色肌肤,嶙峋瘦骨,和那眸中不改的灼灼之色。
含莲打起帘帷,寒轩缓步而入,浅浅道了句:“宫中略有些琐事,却也是闹得夜不成眠,故来看看你。”
“看与不看,我也都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你若有意,宫中景致甚佳,你可遍游。若不嫌辛苦,我亦可陪你尽览山河。”
“一方金殿,一座宫城,乃至这里的天地江河,于我而言,都是囹圄,本无不同。”安之言辞愈发弛缓,却更是深刺入寒轩心中:“你到底是进益了,困身于无形,方不可破,是为上策。”
寒轩默然,他心下知道,若今夜难力挽狂澜,此刻怕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与安之相对了。
好在那边门扉又启,溪见入内,只扬声道:“陛下,熙氏与景娘娘已回宫中。旧邸亦无事。”
寒轩未有作答,低眉看安之,面中丝缕浅笑:“早膳可有什么想用的?”
“不必管我。既有事要忙,就去吧。”安之侧身向内,再不看寒轩。
闻此语,寒轩面中点滴春熙,亦凝成寒露。默然一刻,只整顿衣冠,略道了句:“今夜扰了你了,你且补一补眠吧。”
自澄翠宫而出,仍是满目风声鹤唳之态。宫灯虽如旧,今夜之中,却好似比往日愈发暗弱几分。
寒轩一身靛青,乘于舆上,溪见行于身侧,宫灯映照下,亦有倦容。
“景妃娘娘自知唐突,欲即刻见陛下,以做陈情。”
“告诉景颜,他当机立断,御敌辛苦,先回华容殿安歇,午后再禀也不迟。”
“是。”溪见颔首,“方才朝露殿来人回禀,昀太妃闻得宫中出事,漏夜入宫,送去一副极好的万年青,瑄贵妃病逝有转,似已无大碍。”
“着人看住朝露殿,不可再生是非。告之太妃,朕得空再去川暝殿一叙。”
溪见领命,又道:“还有一事,羽林结绳为梯,已将将军救返,不知陛下欲如何处置?”
“让其在溢寒宫稍候。”寒轩略有迟疑,终是补了句,“不可容其回麟游宫。”
天色微明,东方既白,长夜已去,却不觉那暗夜腥风,有分毫退却。

翠霞宫殿,阆苑瑶台,绛阙凝晖。
纵沉寂多年,自外看去,这座茂苑颠仍似当年煊赫,举世无匹。而入殿才知,这茂苑如画,早是草木横生,空无一物,唯多年积尘,伴萧然四壁。
当年殿中巧笑春风之人,亦已艾发衰荣,朽株枯木。
东方欲晓,天地溟蒙一片,殿中唯零星灯烛,隐晦愈彰。熹微晨光,自雕窗而入,印于佳人锦披之上。
寒轩默然良久,只看这枯荷孤影,那顶簇蕊裁红冠,仍似当年光华万千,然那银丝轻拢,却是无限哀凉。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数年不见,不意当年宫中翘楚,如今亦有这风尘老态。”寒轩扬声道。
延贵妃闻声侧首,昏光暗室中,亦是锋芒不减,面有寒光。
“哪里比的上你,出身寒门,本是吃糠咽菜之辈,一时换了佳肴玉馔,自是温养滋润,容光焕发。”
寒轩面不改色:“旁人皆以先帝不顾我出身微贱,只一往情深,可歌可叹。殊不知,我磊寒轩,便是成在这蓬门小户之上。”
“那是自然,前车之鉴尚在,娶你一白屋之子,自然无人分权,亦可安天下囊萤照读之士。”延贵妃冷笑一声,“却不意,鼠雀之辈,却有虎狼之心。”
“果然万事因果不爽,鼠目寸光,智有不及,便该自甘落寞,无谓困兽犹斗。”寒轩轻叹,“先帝用我,并非只为独揽权柄,而是知道,我这无根无基之人,做许多事,便可无所顾忌,不被掣肘。”
延贵妃朗笑道:“果不其然,豺虎之夫,蛇蝎之妇,当真是人中绝配。”
“而祈皇与你,昏聩蚩蠢,不亦是举世无匹。”寒轩轻嗔,“本宫失言,你何曾是当家大妇,怎可称配,到底也不过是嫔御之流。”
“蚩蠢?本宫何曾有过你的精明,那骖尔一片衷肠,今夜千钧一发,你还不是瞻前顾后,疑心满腹。”
“若论机巧狠辣,我自愧弗如。若非今夜,我尚不知,当年你为伙同纪厉氏于宫中设陷,不吝手足之情,谋害亲弟,来做构陷公主的诱饵。”
延贵妃复冷笑道:“如你所言,名位,君恩,骨肉,得也罢失也罢,那是本宫的命。自十四岁入宫封了延嫔,本宫便清楚,此生不过权谋缠斗。总好过你,痴心一片,还不是为人爪牙,送入深宫。当年一幅碧色牡丹,你尚以为是情深之作,本宫看,不过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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