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虽远离尘嚣,然避居于此,天长日久,也是枯寂无望了。娘娘是贵人,还是勿要作此消沉之语。”
“宫中尽是贵人,虽权分大小,智有高低,在本宫看来,则都是一样的。患得患失,生贪起妒,皆是惶惶不可终日。论珠服玉馔,自然是宫中最好。若论心安,反不如贫贱夫妻。”梁勋叙叙道来,未看丹叶,不过极眺苍穹,目色迷离。
丹叶语气不改,只规矩道:“臣下不懂这些。”
梁勋不曾答语,转而问:“你入宫多久了?”
“臣下亦不记得,只记得入宫未久,便入了茂苑殿,那时贵妃娘娘,尚未得那簇蕊裁红冠。”
梁勋听此,也意兴阑珊,便将鞋脱于一边,整个人横于榻上,娇体慵态,婉转生姿。
丹叶将梁勋一对绣鞋摆好,问道:“山中入秋早,各宫都已换上秋鞋,娘娘怎还穿着夏鞋?”
“不过七夕,哪算秋日。”梁勋闲闲道,“不过你这追枫轩位高境幽,才愈加清寒罢了。”
“娘娘的脚冷不冷?”
“有点吧。”
梁勋本不以为意一句,却不想丹叶缓缓跪到身前,将梁勋双足,紧紧握于手中:“娘娘的脚果真凉的很。”
梁勋此时本早该生恼,责其放肆犯上,然那手中温热,却生生将梁勋思绪,搅了个一团乱麻。
未及梁勋回神,丹叶竟敞开襟怀,将梁勋双脚,贴于那温热的胸膛之上。梁勋清晰地感觉到那体热温存,沟壑腻理。仿如一股洪流,直直冲入脑中。
梁勋一时神思纷乱,忙抽身趿鞋,失魂落魄而去。
一日无话。梁勋再闭门不出,寒轩亦如常理事,连天若,都未曾将梁勋行迹,向旁人提起分毫。其用过午膳,只带着泩筱,向曜灼宫去。
“难得见姐姐一次,怎的这个时候过来?”天阙有几分讶异,看着天若款款入殿,面中不似往日冷傲,恍如冰涣,更是觉得新奇。
“自是有要事,来求陛下成全。但不知陛下眼中,我这个霜寒雪冷的姐姐,可还值得些体面。”天若还是天若,唇齿之中,自有锋机。
“姐姐,不论如何,如今这世上血脉相连者,唯你我二人耳。”天阙言辞恳切,“何况,父亲两段因缘,你我十年冰霜,又何来对错,不过是造化而已。”
“既你肯给姐姐这个面子,姐姐亦是自知理亏,故来此处,还你一个人情。”
“望姐姐明示。”
“那盏八面琉璃灯尚留在旧邸,姐姐不曾忘怀,则无须再动。倒是如今你三人恩怨,才是情急。当局者迷,自不如姐姐一个外人,来得洞若观火。”
闻得此言,天阙只怅然道:“怕是终要‘任它明月下西楼’了。”
天若莞生一笑:“姐姐今日前来,便是助你破了此局。”
“怕是此情无计。”天阙苦笑,“姐姐倒有良谋?”
天若一时正色:“只需你朱笔一转,将我赐婚磊绥安便好。长姐已嫁,你亦可以迎娶中宫,从此两情各有归宿,再无恩怨。”
天阙面生阴云:“朕不可为一己之私,劳姐姐一生悲苦。”
天若却见胸有成竹之态:“我自非委曲求全之人。况只许你钟情磊家女子,便不许我思慕磊家的男儿?陛下只待其上表请嫁吧。”
见天若如此,天阙再不便多劝,不过神色复杂,看天若满面从容,离了曜灼宫。
待得人去,天阙思虑良久,终是唤道:“溪见,你且去锦云阁传旨,教其不必跪了。”
溪见即去,而绥安自离了锦云阁,不过回了提督司,只作无事,波澜不惊。
日落西山之时,绥安复行马宫道之上,到了那颗银杏之下,才勒马静立。
一盏昏灯,满地黄叶,秋风瑟瑟,寒虫幽幽。一切与往日未见不同,只是宫车缓至,车中之人,却不同往日。
“跪了一日了,早些回府吧。”车帘轻挑,一张冷面,一朵欲燃的伊洛传芳,如春冰骤裂,看得人心惊。
绥安施礼,语调平直:“见过公主。只是臣妹尚未归来,我且需待些光景。”
天若含笑:“陛下万寿在即,其今日事忙,将在领宫司歇下,你不必等了。”
绥安有一丝失落,见天若意态,自知别有内情,只问:“不知长公主来此处是……”
“孤一个闲人,想出宫转转,既遇着大人,便去大人府上坐坐吧。”
天若放下车帘,不给绥安丝毫回绝的机会,绥安迟疑一刻,终勒马前行,伴着一驾小车,沿山路而下,行入城衢之中。
到了府门,因昨夜便受罚一夜,今天又跪了大半日,绥安下马之时,行动略有迟缓,面上虽强撑无事,却可见额角青筋一跳。
天若一见,便对泩筱道:“朱颜馆的跌打酒最为灵验,你去买来,大人怕是明日便又可行走如风。”
见泩筱行去,绥安引了天若进门,因不明其意,只一路持躬谨慎,一丝不怠。
环视府中,虽是清简寥落,却也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天若浅叹:“孤母后在时,王府不兴,连入京都是委身馆舍,到底没见过这样的宅子。”
“其实人之所居,不过一室而已。平日不过臣与家妹,几个仆从,大半房舍,皆是空置。”
天若似未有理会,只穿房过院,漫行而去。绥安伴之行了许久,才听得其一句:“今日汤饮,与八年前相较,可有进益?”
绥安一时怔忪,心头大震:“臣只当是一场迷梦,不想天缘奇巧。”
天若却轻扬螓首,笑道:“其实亦非巧遇,只是孤心下估量,你定然不曾对领宫道出,你母亲曾于王府侍奉吧。”
绥安更是惊骇,口中呓呓道:“公主怎知……”
天若双睑微垂,浅浅道:“母后常念及你母亲,道其侍奉于前时,最是尽忠勤谨。待其嫁了个家臣,倒也多有往来。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祸起肘腋,你家破人亡,为避株连,你母亲只携你逃入深山。你尚于襁褓之中,怎知数年之中,母后皆是暗中照拂,忧心极甚,连临终之际,亦不忘托付于孤。孤当日不过垂髫之年,后来年岁大了,才知其中利害。好在你一向音讯,孤却不曾暂失。”
“公主一直都知臣动向?”绥安心头突突跳着,万千往事齐上心头,一时不知应对。
“不过知你安好,若得无事,便也不曾多问。”天若侧首,一对妙目,看入绥安满目惊惶之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是我母后遗言。故今日你将临大难,孤不可不出手相救。”
绥安闻言默默:“为了寒轩,陛下有意除我了?”
“陛下乃四海之主,所求之物,自不容他人染指。”天若婉坐廊上,伸手轻弄一朵素色寿客,面沉似水,“若一朝得到,则不过尔尔了。”
绥安面色刚毅,却也略生哀情:“若如此,我想是在劫难逃了。”
“孤既来救你,若你从孤所言,想是可破你三人危局。”
绥安明其所指,默默良久,终是松口道:“公主母女,于臣一家有大恩,臣不敢不从。”
听得绥安一语,天若面色,却一时冷寂。秋空澹澹,台榭沉沉,月明如水,瑶光浮白。玉轮之下,天若鬓边国色,亦染清晖。
“你明日且上书陛下,请嫁于孤,便可全身而退了。”
“公主……这……”绥安眸光灼灼,陷于震骇,不可自拔。
“怎么?孤便那么比不上领宫?”
“臣只恐委屈了公主。”绥安面生愁情,不敢看天若。
“你是怕委屈了你自己。”天若起身,立于绥安身前,面中复起霜色,“若你执意于领宫,不过落得陛下震怒,狠下杀心,你下场自不必说。领宫则必生怨怼,生尤起逆,怕到最后,其不是见弃于人,便是自己心灰意冷。比之三败具伤,委屈孤一人,实属上算,你休要不知好歹。”
绥安沉默良久,才拱手一句:“臣谢公主成全。”
天若雍容一笑,便欲行去,不想绥安追了一句:“那前尘往事……还望公主,勿要向寒轩提起。”
天若笑意微微凝起,只问:“今日汤饮,比之当日如何?”
绥安一时愣住,缓缓道:“当日只知避寒,不知滋味,倒是今日细品,才只意浓。”
天若会心一笑:“当日不过坊间俗物,孤买来送你,今日乃孤亲烹,自是不可相较的。往事既不知其味,则无需再提,孤亦不记得了。”
经此一事,绥安踌躇良久,终是上书请旨,请嫁于公主。天阙自当允准,更再三批复,命其善待天若。时光荏苒,天阙只择了吉日,大兴婚仪,举国同庆,将天若嫁入了磊府。
大婚当日,天阙只送出了宫门,府上一应布置,皆是寒轩一手操办。
觥筹交错间,寒轩似看得绥安眉心一抹清愁,心下亦是了然。
待得回宫复命,寒轩夜入曜灼宫,只见高烛之中,天阙斜在案上,容色倦怠,连寒轩入殿,都未曾抬眼,不过喃喃一句:“都妥了?”
“是。”寒轩缓缓坐于次座,难辨面中喜怒。
天阙复随口问:“快到朕生辰了,大庆的事宜准备得如何了?”
“宫中上下,已大半打点妥当了。”
二人一时缄默,只由得铜炉香消,翠幄轻扬。
“寒轩。”天阙突然抬头,死死盯着寒轩双眸,“中宫无主,朕心中总觉得不安。”
“中宫国母,当矜容大器,与陛下兼理四海。寒轩自问,只愿做柔柯阁上,一介痴人而已。”
“我本与君同舟渡,何必达岸各自归。”天阙轻叹一声,目光回到案上,闲翻卷帙,不再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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