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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 (雪毅)


众人微生愕然,却也只当烹调不慎,天阙亦不曾着意,复举杯欢谈。只待得御医来后,众人才着实生了心惊。
“牛肉之中,似有……□□。只是含量甚微,好在娘娘未曾食下,应无大碍。”
天阙借着酒意,一时激愤起来:“宫宴之上,如何会至此?是有人存心毒害?”
“此毒深藏肉质之中,微臣验过,杯盘皆是干净,不似烹调之时加入。想是喂养之时,牲畜食下雄黄,一经烹调,雄黄受了热气,则化为□□。”
天阙只追问道:“则宫宴所食牲畜,是自何而来?”
溪见思虑一刻,小心道:“当日宫中断水,曾急征一批牲畜推轮,如今工曹自山上引水,那批牲畜便养于此处,供宫中饮食。”
听此语,天阙脑中闪过一念,立时眉锁浓云,起身离席,只留下一句:“朕略感不适,当回后殿歇息了。”
这边殿中一时寥落,众人尚不明就里。而寒轩亦是不曾预料那山雨欲来,不过悠悠坐于车中,过了那棵银杏,见了绥安背影,安然下了山去。
到了院中,绥安扶寒轩下车,见寒轩戴了那顶珊瑚头冠,不觉会心一笑:“我便知,你戴一定好看。”
寒轩亦改了生冷面孔:“兄长忙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今日绥安相伴,寒轩却未有拒绝,由得其送到了髣髴阁前。
然方转回廊,入了院中,二人皆是大骇——只见天阙,面色铁青,负手立于院中。满院兵甲,剑拔弩张,一片寒意顿生。
二人自生惴惴,不过俯身行礼,静待天阙发作。
天阙不曾正眼看二人,抬手指着绥安,隐怒沉沉:“你,去去前殿跪着,没让你起来不准起来。”
绥安并不辩解,身负傲骨,满面大义凛然,转身便去。唯留寒轩一人,秋风乍起,微扬襟袖,只觉玉肌生寒。
“你,随朕来。”





第19章 破局
月露浩方下,河云凝不流。
七夕之夜,银辉如雪,窗棂之上,那仙蕊琼枝,彩鹊祥云,只印了一地斑驳,一眼看去,凄情纵生。
二人方入阁中,天阙一把掐住寒轩喉咙,将其重重撞于绣屏之上。寒轩无力挣扎,面目镇静,双眼含悲,直直看入天阙一对怒目之中。
院中皆是甲胄寒光,天阙为了体面,咬牙低声问寒轩:“当日九幽柱下,是你给了他一颗雄黄,才助其降下那百十狂兽的吧?”
寒轩面生无奈,略点点头。天阙醉意未散,点点酒气冲上寒轩双颊,寒轩只将头侧向一边,再不看天阙。
“每次言及封后,无怪你屡屡推脱,原是为了他?”天阙冷笑一声,“他一介莽夫,与你萍水相逢,倒是真‘胜却人间无数’了?”
寒轩两行凉泪,忍了许久才下,对天阙怒意,其不过楚楚道:“我的人间,不过成也是你,败也是你罢了。”
“那日德驰殿中,我早已言明,我兴兵夺位,得已执掌四海,不过为保得你万全。你且看这大半年来,可有横祸骤起?”
“我都明白。”寒轩目光微茫,“可陛下,到底是得了天下。自来此间,设局定谋,粉饰巧取,我见的太多。我心思鲁钝,既看不清,便万事都不敢断言。”
天阙一时激愤:“寒轩,你这点猜忌疑心,只怕尽数用在我身上了吧!”
月影轻移,照于寒轩玉面,点点幽光下,那头上珊瑚微生光华,天阙一见,更是暴怒:“你对朕向来疏离冷淡,对他倒是颇有用心了!”
言罢,天阙只一把将寒轩头上头冠扯下,摔入殿中:“‘珊瑚叶上鸳鸯鸟’?他倒想的美!朕今日便要让你二人明白,朕才是四海之君,看你还敢放肆!”
天阙反身将寒轩压于身下,死死扣住其双手,更疯也似的,将其一身宫装,撕了了七零八落。
往事竟上心头,所有猜度疑心,成了一团混沌,寒轩心头极乱,本想挤出些许恨怨,便可反身相搏,无奈心尖唯有愧意,以之抵挡天阙酒兴盛怒,输赢早已明了。
寒轩不曾挣扎,那一身织锦早已尽毁。幽冥夜色中,寒轩肌体纤毫必露。寒轩欲极力遮掩,亦抵挡不住天阙怒火正旺,只可束手投降。于这髣髴阁中,于月华甲光下,寒轩第三次含纳天阙心火人欲。无奈此次,天阙柔情不在,唯有粗莽冒进,与如潮痛意。
待得怒火燃尽,天阙起身,束紧衣袍,立于阁中。身畔寒轩婉身在地,不得动弹。只看一地碎锦,伴点滴血迹,落于如银月色中。
寒轩满面秋雨,簌簌不止,更目色涳濛,悲意满怀,不看天阙。
天阙醉意渐退,颈项前额,尚有残汗,见寒轩如此,不免亦生惭愧,只倦然道:“告诉磊绥安,今晚不必跪了,明日更不必上朝,到锦云阁下接着跪吧。‘从此锦书休寄’,他当明白其意。”
寒轩似不曾听见,不过含泪不语,那身下血迹,留于玉肌之上,更添惨烈颜色。
天阙一时意软,沉声道了句:“我既有言于你,则绝不违逆,必践前诺。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天阙离去,兵甲寒光亦踪影全无,髣髴阁中,唯有月华清冷,熠熠生寒。

一夜无话,翌日晨起,寒轩与绥安还是如常入宫。只是绥安不曾上朝,不过由溪见一路引领,跪于了锦云阁下。
晴空浩渺,万里无云。秋风劲起,偶有雁过。一座朱楼,漫天黄叶,纷纷落于绥安身边。许因久无人至,宜景生幽,暖阳之下,看空庭叶落,只教人心尘尽止。
绥安直直跪着,面色刚毅,纹丝不动。其两膝早已酸胀难当,丝毫动作,都是徒增痛楚。然凭其心性,自是不会言苦的。
“大人,公主吩咐小人送一碗党参红枣,为大人驱寒。”
一声传来,绥安心起狂涛,这一句软语,与十四岁当年如出一辙。当年一字一句,他都记得真切。那年街边,正是一碗热汤,暖了数年孤凉岁月。那年小楼之上,一个豆蔻佳人,一身朱色大氅,一朵深赤牡丹,恍在眼前。
绥安一时炫目,看得亦幻亦真。玉阁之上,佳人一身曙色,面色玉白,发髻松挽,毫无珠饰,唯一朵艳红鹿韭,与当年所见,别无二致。只是来者再非青葱少女,已是大气初成。
其痴痴看着,难辨是梦是真。侍女将汤盏放于其身侧,秋风轻卷,黄叶随之而动,再抬眼时,那佳人却已不在。独留其一人,怔怔跪着,置身这碧瓦青砖,晴空黄叶之中。
伸手去触那汤碗,盏中确是温热。
绥安不知,除了碗盏,佳人亦非梦臆。
自锦云阁而出,天若撞上寒轩。天若玲珑蕙质,怎不知寒轩来意,故而未曾提及绥安,见寒轩面色支离,颈边几许紫青,便问:“大人身体有恙?”
“多谢长公主挂怀,臣下无事。”寒轩多有尴尬,只悄然垂首,不敢让天若细看身上伤势,“公主怎会来此?”
“‘从此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好一个锦云阁,最合我这个孤人,故常来看看。”天若自知无计相避,“不巧见你兄长在此,则不便入内,只得回宫,继续赋闲作耗了。”
寒轩气势颓靡,不过低低答道:“陛下心中,其实很是敬重长公主的。”
“是么。”天若丹唇皓齿,意态疏冷,“大人还是好生保重吧。君恩,郎情,我母后只是两空,前车之鉴在此,你且勿要步其后尘。”
天若再不顾寒轩,径自离去,留得寒轩一人,进退两难。
回宫路上,泩筱试探道:“公主今日重起旧事,想是心中已有决断?”
“此子非我着心布下,当日无心之举,倒成今日良谋。谁教天命弄人,他自己撞入这乱流之中。”
“公主本无意于御座,怎的如今又打算起来?”
天若低眉长叹,无奈道:“思澄平来书,道陛下生辰,其将谋后位。只恐激得磊氏破釜成舟,反倒得登凤座。到时其位居中宫,占尽君恩,又有外戚,手握军权。他一人春风得意,孤则无足轻重了。若可分其兵权,外为掣肘,则尚有进退之地,□□华保身。”
泩筱哪见过此番风浪,只默默不语,谨慎随侍。
有风乍起,款动鬓边牡丹,轻拂过天若雪腮:“况当年母后有诺于骖尔之母,孤怎可不顾啊。”
落叶纷纷,踏于其上,哔剥作响。二人不过款步前行,再不多言。
然方行几步,便见一抹妃色,隐于青红秋树之后,孤身向山间行去。泩筱定睛一看,低声道:“仿佛是昭妃。”
天若婉生媚笑:“宫中之人啊,个个都不安生。”
只眼见梁勋渐行渐远,那花木丛莎中,终是不见佳人倩影。

如天若所见,梁勋一路山行,到得追枫轩时,丹叶正扫洒庭院。
晓山沥沥,摇落丹枫,晨光穿户,那露痕霜染上,尚有残寒。
梁勋径入院中,一身妃色,一头碧翠,一双薄纱绣鞋,罗袜轻透,一对玉足,只若隐若现。
丹叶不过问安行礼,由得梁勋入了正间。轻启朱栊,轩外乃险石幽壑,秋色渐染,半山红树,半山绿盖。微云天远,黄草烟深,淅淅生风,款动梁勋鬓发。
“此处风冷,娘娘还是不宜久立。”身后丹叶恭敬一语。
梁勋回神,淡淡道:“本宫乏了,弄个榻子来,本宫靠一靠。”
丹叶便合起屏风,搬出卧榻,掸尽积尘,复铺了床锦被,小心问道:“娘娘昨夜不曾好眠?”
梁勋斜歪于榻上,不过看窗外一方晴空,任由日光挥洒,暖及周身。“昨夜七夕,闹了一夜,扰了我清眠。还是此处好,鲜有人至,风雨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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