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微微仰头,阙搂上高大的身影挺拔地矗立着,面对无边黑暗一动不动。有多少次了,大王都是一个人站在此处?
——秦王宫,秦国至高无上的地方,却也是整个秦国的寂寞所在。
秦王是寂寞的,王宣非常清楚这一点。一直以来王宣都希望有一个人能真正站在秦王身侧,而嬴季也确实等了很多年,但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如今,会是他吗?马上他又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他是男子,这怎么可能?然而一个讨打的家伙的影子忽然就在这一刻出现在脑海里,还是那般讨人嫌,却又真厌弃不起来。想着想着,他不知自己的嘴角竟在不知不觉间勾了起来。
当秦王叫他,王宣匆忙赶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撩起衣摆登上阙搂。
“他在哪?”
“蓝田。”
嬴季点点头,声音毫无起伏,“是个好去处。”
“大王。”王宣捧上一物,低声道:“大王莫怪,末将自作主张拿来的,说不定日后用的到。”不知为何,王宣看着手里的东西,忽然霍清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就浮现在眼前。他突然意识到自从燕使行刺那日起,霍清流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拿的好。”嬴季叹口气,心里却越发的苦涩。
“大王。”王宣也跟着叹气,觉得自己藏在心底的问题终于等到了问出口的机会。“大王,可是对公孙动了情?”
“动情?”秦王的笑越发的苦。为什么会如此问,难道寡人为一个人心动很奇怪吗?还是说,生在王家不该有情?但秦王到底是秦王,臣子怎么想他才懒得理,但是避重就轻甩包裹那玩的可是游刃有余。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对他动情吗?好,那么我就反问你:“你这日日思慕,可是早已情根深种?”
“……”王宣忍了忍,最终没有出声。
霍清流胸背中剑又失血过多,迷迷糊糊烧了多日,那忽高忽低的体温吓得商隐多次以为可以禀告秦王为他准备坟墓了,但好在最终他都挺了过来。当时情况之凶险,秦王过了多少年都无法忘记。商隐一次次把换药的药方呈给他,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药石罔效的回复,没人知道床上昏迷的人在下一刻还有没有呼吸。
创伤引起的高热是可怕的,可以轻易夺去一条鲜活的人命。嬴季日日祈盼商隐的药能让那可怕的热度降下来,直到那一日,商隐万般无奈呈来了最后一只方子——大青龙汤。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商隐是万万不敢用此方的。此方退热乃是良药,但此方并非创伤用药,且药劲过于霸道,一旦用错或者剂量使用有误,搞不好霍清流一剂药下去便没命了。
秦王知道没有选择的机会了,这就像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两败俱伤。
好在这场赌局最终还是赢了,恐怖的高热缓慢退了下来。
其实难的是后续调养,毕竟伤的位置一前一后,这人怎么待着都不利伤口愈合。在他清醒后,很长一段日子就没能凭一己之力爬起来过。
“……公孙,您就让小的省些心吧。”
秦王皱了皱眉,就见霍清流兀自和自己较劲,那手撑着床几次没能翻过身来。嬴季快步过去,一脚踢开田必,帮他翻了过来,又低嗔道:“不行就别逞强,身子难道不是自己的!累了吧?汗都下来了。”接过田必递来的帕子,又道:“你气血大亏不好好养着,折腾什么?”
“背上……”
嬴季神色一凛:“可是伤口疼?”说罢忙去掀被子看。
“痒。”
嬴季松了口气,把被子又拉上了,安慰道:“伤口痒是好事,别怕。商隐回禀寡人了,再忍忍就好了。”
其实霍清流的伤口很不舒服,但愈合过程中发痒也是不可避免的,靠挪动改变体位缓解也不过是片刻的事。他身体大虚,实在撑不了多久,功夫不大在秦王帮助下又躺了下来。这次压迫着伤口,那滋味也不好受。嬴季又心疼又无奈,还有旁人无法窥得的愧悔。
“连累大王,臣万死。”
“清流,哪里是你连累寡人。”秦王无声笑了笑,只是那笑有些发苦。“若非是你,只怕寡人……”嬴季一时说不下去。
“大王。”霍清流明显中气不足,说两句便要喘一喘,嬴季就坐在床边耐心听着。“大王无需愧疚。他若得尽全力,臣是拦不住的。是臣私心,想为他求一条生路。”
“你啊,这是兵行险招,你就不怕真的把命送了?”
那日殿上何其凶险霍清流又怎会不知,然而他没的选,也没有时间选。险中求全,为的不过是给他求条生路。如今话也说开了,秦王心知该把东西拿出来了。小小一片木牍递到他手里,霍清流瞬间红了眼眶。
——吾安,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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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宿命难逃
小小一片木牍只有四个字,却是这世上最能让霍清流安心的话了。
看他瞬间湿了的眼眶,嬴季突然就有了那日大殿被逼之下做出的允诺真是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的感慨。
“臣谢大王开恩!”
“臣谢大王开恩!”
霍清流挣扎着要下地跪拜,被嬴季牢牢禁锢在床上,转念又把人搂进怀里,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小声道:“要谢恩也无需拜礼,还是想些别的吧。”
“啊?”霍清流懵了,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嘴张着却根本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这样子其实非常可爱,秦王看得心痒痒,恨不得就手扒了衣服欺负一番。但又想到重伤下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哪怕一丁点的宠爱,只得悻悻收回爪子。又看他呆呆的样子太过可怜,心又软了下来,低头亲了亲他依然没有血色的脸颊,仿佛是对他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你若有心,想他们的时候,也想一想寡人罢。”
“公孙。”
翌日一早王宣前来拜见,又替嬴奭小王子转达了他的问候。霍清流受伤之后并没有被送回兰池宫,原因无他,当时他伤势太重实在不宜挪动,嬴季命人把章台宫宣室紧急布置了一下就把人安置了进去。小王子多日不见先生思念得紧,但又无人敢把实情告诉他,只禀告霍清流病了,被特许留在章台宫养病。于是嬴奭满脑子里都是先生病了,为何父王不把先生送回兰池宫将养的疑问。
“多谢王将军。还请将军替在下谢过殿下。”
王宣一脸好说的神情,但又迟迟不肯走,霍清流深深吸口气,问道:“将军还有事?”
“公孙。”王宣欲言又止,险些把持不住把呼之欲出的疑问说出来,又想到霍清流目前的状况,终究于心不忍,暗道罢了随他去吧。但出于对霍清流的感激,王宣面向床正坐,略整衣冠,向前拜了下去。
霍清流大惊,挣扎着想还礼却苦于身体太虚动弹不得,那手伸着勉强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便再也撑不住手臂的力量。田必吓得忙上前查看,见人无恙又转过来对王宣道:“将军快请起吧,公孙实在不方便。”
“将军见谅。”霍清流抱歉的笑了笑,听着声音还很虚。
王宣不便再留,起身拱手再拜,霍清流微微颔首,他便辞了宣室。他知自己这一拜霍清流懂他的意思,但他必须这么做。
拜你不顾安危救了大王!
拜你不计前嫌救了大秦社稷!
再拜你救了我一命!
旁人不知,但王宣心里明白,那日若不是秦王固执换了霍清流进大殿,庆言必不会手下留情,那么挡在秦王身前的自己必死无疑。
其实这不难解释,到底师生一场,也许庆言能面不改色杀掉阻碍他大计的其他人,然而当站在面前的人是霍清流,他下不了手。
——他不忍。
也正是这不忍,秦王得以保全,秦国得以保全。
霍清流是在他能坐起来后才被送回兰池宫,就在章台宫养伤这段日子,秦国悄然对燕国出兵了。理由很简单,燕国假借求和行刺,秦王震怒,誓报此仇。
为了平息秦国的愤怒,燕王僖曾再派使者议和,并把庆言行刺一事归到是自己那不懂事的儿子身上,声称他擅自主张,为此自己已经责罚过了。
嬴季当然相信,燕王父子不合早就不是秘密。
不过秦王懒理燕王父子内斗,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军令一下大军开拔。
“大王。”王宣步履匆匆求见,毫不掩饰焦虑之色。
嬴季朝他使个眼色,摇了摇头。王宣往室内看去,霍清流安安静静的躺平了,身上盖着夏日的纱被,呼吸均匀,应该是刚刚睡着了。
“这般惊慌可不像你,何事?”
宣室外,秦王不动声色。以他对王宣的了解,这竖子哪怕被人用剑指着也未必惊惶无措,能让他时刻紧张的恐怕也只有……接下来,王宣印证了嬴季的判断。
“大王,蓝田的‘客人’不辞而别。”
嬴季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但他掩饰的很好,至少王宣没看出大王的反应有多么大。也许,是心里已经放下了,又或许,某种意义上讲他和那个人胜负已分,无需再多耗费心神,这时真的有种甩了包袱的如释重负感。沉吟良久,才听他道:“如今两国交战,燕太子幕府他是回不去了,也兴不起什么风浪,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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