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日薄西山,院中花草鲜美。燕语呢喃,老杏树下干果串串。寻壑不爱吃肉,但好食果蔬,尤其果子,可当季鲜果就这么几样,沈越遂和附近农妇讨教干果的制作办法,去年秋腌了两坛金桔蜜饯,搁在草房子书案底下,方便寻壑处理公务时解馋。今冬雪柿甜美,沈越见寻壑爱吃,上街购了一箩筐背回来,洗净,一串一串挂起风干,而今柿皮表面厚厚镀了一层果霜,沈越摘下一块,一口下去,甜糯入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踱步到溪边,探身放到寻壑嘴边:“尝尝。”
寻壑略微错愕,随即就着沈越的手咬了一口。
“怎么样?”沈越问。
“嗯,好吃。”寻壑嚼着,含糊地回答。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初春景,沈越一时恍惚,人生四十余载,头一回觉得人间值了。
“啊!”寻壑突然惊叫,“鱼上钩了!”沈越冲上拱桥,见寻壑收起钓线,一尾绯红锦鲤衔钩出水。
沈越不禁惊叹:“天哪,溪里我只放养了草鱼,怎会有锦鲤?!”两个大男人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将这活蹦乱跳的游鱼放入水中,双双蹲在桶边观摩。
“阿鲤,你看多好玩。沈鲤钓锦鲤,相煎何太急,哈哈哈哈哈。”沈越捏捏寻壑面颊。
寻壑:“……”
“锦鲤历来被视作祥瑞之兆,阿鲤,这是老天爷在向你示好呢。”沈越突然惆怅,靠在寻壑肩头,“活了这么久,而今我只有一个心愿。只盼明年还如今夕,能和你坐在一起说说话,那就够了。”
沈越这话,激得寻壑一个激灵,眸子闪过不忍,不过瞬息,尽数灭去。
“公子!沈爷!”晏如冲上山嚷嚷。
沈越才想起吃饭的事,忙说:“我们这就下山吃饭。”
“不……不是吃饭的事,”晏如跑进后院已是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平复须臾,才笑道,“是程隐花隐的好事……”
寻壑喜得站起:“花隐要生啦?”
“是啊是啊,稳婆正在接生呢。”
寻壑不禁庆幸,回到江宁时见花隐大腹便便,保险起见,就请了稳婆在家照看。
杏花春小院,丫鬟进进出出,忙成一片。寻壑抵达时,房内已传出婴孩哭声,只听稳婆喜报:“是弄璋之喜,祝贺姑爷!”寻壑沈越不便入内,就站在房门口,一会儿,芃羽也赶来,问:“怎么样?”
寻壑指指内里:“府上又添一位小公子啦。”芃羽一身男装,英气中透着婉约。寻壑见姑娘捂嘴笑开,忍不住打趣:“那么你呢?”
“我?我什么?”芃羽一脸不解。
“你跟沙鸥啊,哎呀!”
芃羽一记粉拳,捶得寻壑捂肩喊痛,金姑娘粉面含春威气露,恼道:“公子又来欺负我!”
寻壑笑道:“男大当娶女大当嫁,有什么欺不欺负的。改天我充当一回家长,替你向沙鸥说亲去!”
第95章 卷地风来忽吹散②
寻壑说到做到,三日后便在玉惦秋设坛,和金芃羽歃血结拜为兄妹。而后寻壑上门跟沙鸥说亲,二人一拍即合。
沙鸥芃羽两位新人熟稔,而作为芃羽‘长辈’的寻壑,更是沙鸥而今仅剩的‘至亲’,这场婚事可谓自嫁自娶,因而便略过了六礼中的前三项,纳征后直接选定黄道吉日成亲。沙鸥自称住宅老旧,要在仙眠渡成婚,寻壑便雇人将芃羽居住的玉惦秋内外装扮一新。至于亲迎所用的金银器具,一概由寻壑亲自遴选。
此外,寻壑还从九畹调来数十名织工,连日赶制出金银线绣制而成的百子帐,又从苏州请来能工巧匠,打制钿钗礼器。最丧心病狂的是,寻壑数度通宵,挑灯绣好两块婴儿肚兜以及一双虎头鞋。沈越劝也劝不动,无奈嘲笑寻壑要不提前把孩子将来上学用的书包缝了算了。
沙鸥芃羽都不愿张扬,宴请的人数不多,因而婚宴不算盛大。在至亲至信的三四桌亲友见证下,芃羽凤冠霞帔,由丫鬟搀扶着轻盈跨过火盆,步入花厅。
寻壑和沈越一身红火喜庆,端坐高堂之上,看着拜完天地的新人款款回到厅内。
奏乐欢腾,甚嚣尘上,沈越却一门心思沉浸在过往。
作为沈府长子,沈越自小便被告知自己背负着光大家族的使命,因而前半生循规蹈矩,少时学业优异,科举高中榜首,青年奉命娶妻,扮演着家族中的恩爱伉俪。看似鲜花着锦,沈越心内却无甚波澜。原以为余生也将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直到沈越沙场假死回来、目睹寻壑落入急流命悬一线,那一刻,万千顾虑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什么都可以抛弃,唯有寻壑不能。于是,沈越从此决意离经叛道。
从蓬门初见时对寻壑的敌意,而后带着防备将他赎走,再后来暗度陈仓做了多年的地下鸳鸯,反目后恨不能杀之为快,到而今重修旧好,携手接受新人跪拜……自从有了他,生命里都是奇迹,沈越情动,不自禁地出手,和身侧之人十指紧扣。
寻壑眸中泪光闪烁,那神情,沈越瞧着不像难舍,反倒像……诀别?
沙鸥携芃羽下跪,但他却没按规矩直接跪拜,而是对寻壑唱道:“师傅,”而后面朝沈越,明显带了恶意,拖长了尾音,“师母!请受徒儿夫妇一拜。”
寻壑深知这二人水火不容,故而婚前曾婉言劝沈越回避,可沈越非要登堂入室,寻壑拦不住,只能随时做好灭火准备。眼见时机不对,即刻掐住沈越手腕。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沈越反手回扣住寻壑,并和他交握。寻壑莫名其妙,只见沈越一脸姨母笑,宽袖一荡仪态万方:“起来吧,徒儿。”
沙鸥眉头抽搐,寻壑赶紧丢开沈越,起身佯装扶起沙鸥,在他耳边提醒:“大局为重!拜堂为重!”
对拜完毕,寻壑扶起二人,牵着沙鸥芃羽的手,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票据,郑重交到小夫妻手中。寻壑眼里热泪涌动,良久,才稳住情绪,颤声说:“成了家,就得立业。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沙鸥芃羽不明所以,打开票据一看,赫然是一张三进院落的地契,二人连忙跪下:
“公子,我一介女流,蒙你提拔才能有今日成就,你对我已是恩重如山,这礼我俩万万不能收。”
“这些年我以为自己捱不过来的的时候,我就想师傅。若没有师傅这竿标杆,我恐怕已是第二个云雀了。师傅,好意我俩心领了,但这厚礼,真的不能收。”
寻壑拿手背抿去眼泪,坚持道:“仅此一次,你俩就当圆了师傅少有的心愿吧。”
沈越不忍,也上前劝说:“你师傅既然送出,必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收下吧,叫他好安心。”
夫妻俩三跪九叩,沙鸥才将那票据纳入怀中。
好容易捱完繁琐礼仪,终于将新人送进洞房,寻壑大大松了一口气。送走宾客,寻壑累得恨不能就地躺下。沈越心有灵犀,上前拥住寻壑,笑道:“刚刚你怕我生气?”
“嗯。”寻壑点头。
周遭只剩下府里的丫鬟小厮走动,沈越遂肆无忌惮,将寻壑打横抱起上山,并问:“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翻脸的人。”
寻壑揉揉眼睛,说话不复昔日谨慎:“说不准。”
“既然这样,那我倒不如坐实了罪名,现在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你办了如何?”说着沈越还真放下寻壑开始上下其手。
寻壑已无力气反抗,咬牙不语。沈越清楚寻壑不满时的细微神情,即刻悻悻收手,整理好寻壑衣冠,安慰道:“别啊,最怕你绷着脸,是我不好,行了吧。”
“嗯。”寻壑懒懒倚在沈越肩头。
沈越再度将人抱起,唏嘘道:“我有什么好气的呢?气沙鸥喊我‘师母’?呵呵,跟你过日子,我要的是‘实’,而非‘名’,名副其实自然最好,若不能,那就随他去吧。”
是夜,月华如练,天淡银河垂地。
三月十六,雨生百谷,是为谷雨。春耕佳季,沈越自然得奔向改革县区部署蚕事及耕种。
一番商议,沈越见楚野恭不复往日嬉闹,便问:“怎么,有心事?”
楚野恭丢开折子,愤恨道:“去年经你收拾,本以为金虏能乖上几年。妈|的,一年不到,这厮又闹起来了。”
沈越倒是无所谓,笑道:“你个东海将军,操心西北战事作什么。孙老坐镇呢,怕啥。”
楚野恭摇头:“左财右祸,我这右眼皮不跳没事,一跳大事。最近右眼跳个不停,不是好兆头。”
“既来之则安之,别杞人忧天了。当务之急是计划好这一年的蚕事,不打岔了,回来。”二人复又继续议事。
白驹过隙,睁眼闭眼近十日过去。一切布置妥当,消停下来,沈越不禁想念起寻壑。说走就走,沈越跨上银狮打马奔回江宁。
丫鬟告知寻壑在兰秀深林,沈越便找了过去,一入门就见引章对着一桌饭菜叉腰作怒状,并朝室内吼道:“丘寻壑,我数三下,再不下榻吃饭我就过去收拾你了。一!二!……”
“等等等等!”沈越上前止住,“哎呀,一顿饭而已,他爱呆在床上,那就让他床上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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