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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郎归 (贾浪仙)


  引章摇头:“借殷姊的话来说,是‘来去无踪,生发不定’。不过可以肯定的,自打沈爷陪着公子,公子这病就好长时间没再犯过。”引章喉间吞咽,似在犹豫,沈越眼尖发现,遂鼓励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我就闲话几句,所谓‘深情人必冷’,公子看似冷淡,实际上用情至深,这些年虽在邬府,可公子……”
  沈越比了个手势打断引章讲述,以手掩面,叹息道:“这些我都知道了。”
  “嗯,可还有一个,连公子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也不可能和沈爷您说。”
  沈越惊异:“什么?”
  “码头追捕的那次,沈爷你就没怀疑过,邬家军海卫为多,为何你却能追捕得如此顺利?”忆及此处,引章难受得不禁哽咽,“因为……因为公子多年布置,在邬家军里安插了好些人!公子自知有负邬家,罪孽深重,本在登船前就已切脉自尽,却被我发现。我六神无主,就捏了个谎,说……说沈爷您放话了,只要公子愿意辅助生擒邬敬,您就不计较公子犯的过错。后来……后来公子信了,包扎好后,另差一条船送走邬璧,孤身跟邬敬周旋。”
  再后来的事,沈越比谁都清楚。寻壑的殊死一搏并没有换来前嫌尽释,相反的,寻壑抱持的希冀,给他带来的是险些灭顶的九死一生。


第94章 卷地风来忽吹散①
  那日沈越帮引章收拾完毕,便回房问钟太医情况。可惜,钟太医也对寻壑这病束手无策,找不到病因便无法根治,只开了几副润肺止咳以及安神镇定的草药。
  就在沈越愁眉不展之时,寻壑却忆起从小侯爷处回来的那日清晨,当时撞见一股扑面浊雾,胸闷之后就失却神智。此前秦奋和跟车大夫都曾怀疑寻壑撞了邪,沈越不信神魔,但所谓三人成虎,沈越最终还是请了巫祝做法,聊慰不安。
  法术有没有将邪魔从寻壑体内驱除,沈越不知道,但肉眼可见的是,寻壑不似往日抗拒就医,钟太医的叮嘱及用药,寻壑都按部就班地配合,这已消除了沈越心头一大隐患。
  不过福祸相伴,随之而来的,是寻壑愈发厉害的失眠,以往天亮前尚能眯一会儿,而今是直接睁眼到天明。沈越有心相陪,但房内点了殷姨娘配的安神香,对寻壑是隔靴搔痒,而对沈越……只消他嗅一两鼻子,登时就能不省人事,一夜好梦直到次日在寻壑怀中醒来。
  几天后,楚野恭来找,说出了些情况要沈越去看。沈越见寻壑连日稳定,交代几句便随楚野恭往东去了。
  原来是毗邻永安新秀的几个小县,县令见改革二县深享利好,就命数户男丁改种桑苗,可经冬一季,桑苗或被冻死,或害虫病,一片涂炭。农户眼见错过了春耕最佳时期,县里诉苦无门,便抖落到县外,最终传进了楚野恭耳里。
  沈越来到永宁,下地观察一番,就回到陇上。楚野恭忙问:“怎么回事?”沈越却不理会,只问永宁县令:“陈县令,这些桑苗都是你物色的?”
  陈县令苦着脸承认:“是我差人挑的,但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挑选价位中上的苗,这质量绝不会水的!”
  沈越点头:“桑苗上好不假,但可惜是实生幼苗,而永安新秀所栽的,都是嫁接苗。”
  “啊,二者有何区别?还望大人指教。”陈县令抱拳作揖。
  沈越回礼,谢道:“小民一介草莽村夫,让陈县令高看了。实生苗即通过播种繁殖的桑树幼苗,市面上最为常见,而嫁接苗则需选取抗性较强的老桩作为砧木,将桑枝嫁接其上,以此提高植株抗性。相较播种,嫁接工序繁复了些,因而嫁接苗价位更高。考虑到桑苗越冬不易,所以购进时我特意挑了嫁接苗。”
  陈县令听得冷汗直冒,急着跟楚野恭解释:“我确实急功近利了些,但万万没敢打购苗官银的主意啊!还望楚将军明察!”
  楚野恭大手一挥:“得。但活罪难逃,就……就罚你半年俸禄充作试验区百姓的补偿。下去吧。”
  陈县令谢过后即刻落荒而逃。待人走远,楚野恭才拿手肘捅捅沈越:“行啊,别人自称村夫那叫自谦,而到了你这儿就名副其实了。说说,跟哪户村野人家学的。”
  沈越不喜他人碰触,遂挡开楚野恭不安分的手,平淡道:“跟谁学?跟先贤学。”
  楚野恭不解:“什么先贤?”
  “去岁初来乍到,跟你借了好些书,其中就有《氾胜之书》和《齐民要术》,当中有所涉及,我便学以致用了。”
  楚野恭抚掌:“不错嘛沈王八,上得了战场,下得了耕地,你这般好学,倒刺激我当一回吴下阿蒙了。”
  沈越没理会楚野恭戏谑,径自踏进田垄,捡起一株已然枯死的桑苗,对楚野恭说,“而今已无御寒之忧,再购一批实生苗补种回去吧,顺带上奏朝廷,把永宁几个县也纳进来,一并改革。”
  楚野恭接过桑苗:“很好,我正有此意。”
  异地劳作五日,傍晚,沈越驾马奔回江宁。
  春分一过,大地回暖,万物生发。仙眠渡位于城郊,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比比皆是。沈越策马其间,菜畦麦陇,高下联络,田家隐翳竹树,樵童牧竖相征逐,真真行走图画中!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萍。还在山下,沈越就已瞧见山腰那群芳吐蕊的千年老杏,夹道两侧彼岸花红火连绵,似染血痕。沈越拔步上阶。
  草房子屋门开敞,只见寻壑正伏案阅卷,引章扶腰立于一侧,似在谆谆嘱咐。前院只栽了一棵花树,正是从张伯处讨回来的半枯山花。在沈越悉心照管下,而今已茁茁抽芽。
  沈越跨过屋门,笑问:“阿鲤,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在家了?”
  事情原委如下,寻壑大病初愈,沈越不忍他为案牍劳形,要寻壑上表致仕。寻壑万般不愿,恳求沈越留下这份差事。沈越虽不明白寻壑沉浮多载为何还汲汲于名利,但见爱人眼圈通红,终究软下心来,严令寻壑量力而行,不得过劳。但沈越也清楚寻壑劳碌成瘾的脾性,一旦上了发条,就不指望他能安生。
  可眼下薄暮时分,寻壑竟已返回家中,叫沈越甚是惊喜。寻壑抬头和沈越问候一声,复又埋首公文。
  引章神色戚戚,拉了沈越袖子步出门外。
  “他又病了?”沈越见引章愁容满面,一颗心也随之悬起。
  引章摇摇头:“没复发。但……我觉得公子变笨了,做什么都好慢。这公文都批阅一个时辰了,该用晚饭了,我这厢劝得口干舌燥,公子还是不肯挪步。沈爷……”
  “有劳你了,”沈越拍拍引章肩膀,又吩咐,“去把饭菜热一热,一会儿我和阿鲤就下去吃饭。”说着进了房内。
  引章甚是好奇,沈越得使出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说动寻壑,遂退到门后观察动静。
  沈越从原本是自己睡的那间房里取出钓竿,踢来一张椅子在寻壑身侧坐下,开始捣鼓摆弄,动静之大,叫寻壑不得不侧目:“你在做什么,爷?”
  沈越叹气:“哎,眼睛不知怎么的,最近总是眼花,连钓竿都装不好了。”
  寻壑不做他想,搁下毛锥,接过沈越手中物件查看,不一会儿就组装完毕,递给沈越:“给。”又关心地托起沈越脸颊,“我瞧瞧你眼睛。”
  沈越暗笑,出手,环住寻壑腰身。
  寻壑看了半晌,没瞧出什么毛病,担心道:“明天请钟太医看看吧。”
  沈越扑哧笑出声,一勾手寻壑就跌进怀中,啄着他发鬓说:“我这眼病,大夫治不好,让我瞧瞧你洞口那颗星星就奏效了。”说着掐了一把寻壑**,实力揩油。
  寻壑气得两眼发黑,可惜沈越早有防备,锁死了寻壑两手。兔子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寻壑猛地一脚跺下去,沈越吃痛放开人,转而抱脚哀嚎:“丘寻壑你个狠心贼!对我也舍得下狠手!嘶!”
  寻壑见沈越在地上滚作一处,明知十有**是诈,可就是忍不住担心:“真的踩痛你了?”说着拉沈越起来。
  “没……阿不,有有有,很痛。”沈越连忙改口。
  “对了,”寻壑捡起钓竿,“你拿这个做什么?钓鱼?”
  沈越心下一慌,随口捏了个谎:“对的,春江水暖,有鱼堪钓直需钓,一个冬天没吃鲜味,你不馋?”
  寻壑不复往日,一听鱼鲜就两眼放光,只见他神情平淡,提起钓竿,问:“上哪儿钓?”
  沈越哑口,急中生智,指指门外:“就在院里小渠吧。”
  寻壑:“……”理了理钓线,寻壑率先出门,“鱼我去钓,你奔波回来,休息一下吧。”
  沈越随即跟上,和门后引章对上眼,沈越止住脚步,低声问:“阿鲤怎么了?今天格外失落?”
  引章摇头:“这几天都这样,可能是为衙门事务烦心吧。不过还是沈爷厉害,一番胡搅蛮缠,终于叫公子起身了。”
  “……”沈越不做声,坐回书案前翻看寻壑处理的公文,不过是些简单批示,实在找不出寻壑磨蹭的理由。
  走到后院,沈越见寻壑正坐在院中溪石上垂钓。去岁春燕寻旧巢,炊烟袅袅语双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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