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壑没回答,但仍坚持:“二爷走开!肉留给沈爷!”
答案已呼之欲出,联想起子翀到沈府试探寻壑下落时所说的话,沈越不禁泪目。
沈越虽说过‘不勉强寻壑苟活’,但为病情着想,还是请了一名大夫跟车诊治。眼下大夫刚用过午膳,正铺床准备午休,突地敲门声骤起,来人报出名姓:“是我,沈越。”
“沈老板请进。”
沈越背着寻壑快步入室,对大夫吩咐:“我改变主意了,求先生全力延续阿鲤性命!”
第93章 人生到处知何似④
寻壑因病告假,很快得到批文,沈越便放心带寻壑一路漫游,原本十天的行程,二人竟然走了一个月。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沈越循循善诱,兼之跟车大夫诊治得当,抵达江宁时,寻壑记忆基本恢复如常。
进入仙眠渡,才绕过影壁,沈越远远瞧见楠木厅里有人,待看清模样,沈越不禁大喜,叫道:“钟太医!”
厅内二人,正是钟太医跟殷姨娘。闻声,二人连忙起身,朝沈越行礼。
沈越携着寻壑快步入内,惊喜地问:“钟老怎么会光临寒舍?!”
殷姨娘笑着解释:“自打收到小丘犯病的消息,我就坐卧难安。听说钟太医云游到了江宁,这不,我就将人请来了。”
原来,殷姨娘出身杏林世家,而钟太医师承殷姨娘之曾祖,因而钟太医纵然不羁,但还是要给殷姨娘留一份薄面,遂应下邀约赶来府上。此外,殷姨娘住在丘府,并非寄人篱下,而是作为寻壑的私人大夫,每月拿奉银。
“殷姑有心!”沈越谢过,就想拉着寻壑让钟太医瞧瞧,岂料寻壑话锋一转,说道:“重阳呢?我带了好些小玩意儿要给他呢。”
殷姨娘指指后院:“跟着引章去了。”
沈越拉住人:“看了病再说。”
寻壑却不乐意:“你们先聊,我一会儿再回来。”
“!”沈越脸一沉,寻壑只得乖乖落座。
诊脉时,寻壑连着几下咳嗽,殷姨娘听声辨气,惊问:“这大半年好容易消停些,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
沈越站到寻壑身后,抚着脊背给他顺气,并殷殷姨娘摇了摇头。殷姨娘会意,遂没再追问。
钟老放开寻壑脉门,捋须摇头。沈越见状着急得不行,忙问:“怎么样!”
“弦细而涩,沉浮不定,依老朽断定,此乃悲情在沈公子心中淤积所致。”在北都沈府替寻壑诊治时,沈越对寻壑的介绍是‘沈鲤’,因而钟老照旧称呼。
沈越怒发冲冠,质问寻壑:“什么悲情!?你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寻壑平日就甚少说出心事,眼下当着外人,更不可能开口。于是沈越只得转向钟太医:“钟老何出此言?”
钟太医便答道:“小殷刚刚跟我提起,沈公子过去咳疾缠身。人体五脏六腑,肺主悲情,沈公子悲情未及宣泄,淤积于中,久而久之,脾气大伤,所以久咳不止。”
沈越唇角抽搐,几番隐忍,终于按捺下斥责寻壑的冲动,转而说:“不是有东西要给重阳吗,那现在赶紧去吧!”
寻壑应声,逃也似的退出厅堂。
沈越想起自己假死那次,刚回到北都时殷姨娘的欲言又止,一时惶恐莫名,便问:“殷姑,你老实告诉我,阿鲤在邬府那六年到底怎么了?!”,
素来沉着的殷姨娘,眼下竟也绞起了手指:“我行医多年,可至未能对小丘的病症确诊,只能说,小丘害了一种怪病。他天生体寒,手脚冰凉,可内里却有一股热毒,发作起来,气急攻心,轻时头痛难耐,寝食难安,脾气暴躁,重时……”
沈越急不可耐:“重时如何?”
“重时,剧痛入骨,恨不能自尽……”
钟太医面现惑色,沈越则双目瞠得不能再大,嚯地站起:“这么厉害的病,之前怎么不提!你治不好,就不会找其他大夫?!”
“自你来后,小丘这毛病就没再犯,再加上小丘身子确实有所好转,所以,我只当它消退了。”说时,殷姨娘目中已然见泪:“还有,不是我不请人,什么神医术士,能打听的我都打听了。可小丘性子,沈爷你清楚的,他不愿看病,因而沉疴日重,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对了沈爷,小丘这次旧疾复发,是怎么惹出来的?”
沈越便把那日清晨的怪象和殷姨娘说了,并交代之后唤醒寻壑回忆的经过。末了,见殷姨娘仍是愁眉不展,沈越转而问钟太医:“钟老,你怎么看?”
钟太医斟酌片刻,才说:“恕老朽孤陋寡闻,沈公子这病前所未闻。保险起见,老朽还是当面诊治为妥。”
沈越在前引路:“钟老请!”
走到兰秀深林,丫鬟告知寻壑上山去了,沈越便领着人穿过星云邀月二阁,站在通往山上的木阶之前,沈越钟太医双双震惊——彼岸花开满夹道,蔓延直通山巅,一阵风过,如群魔乱舞,妖冶不似人间。
毕竟是传说中盛开于幽冥之狱的鬼花,沈越恐年迈的钟太医忌讳,便打圆场说:“我去把阿鲤叫下来。”
钟老却率先迈步上山,边走边摆手:“生死有命,年寿到头了躲也没用,走吧。”
沈越和殷姨娘遂赶紧跟上搀扶。岂料,离山腰的草房子尚有几阶距离,就听见杯盏碎裂之声。跟殷姨娘对视一眼,沈越率先奔上山去。
草房子房门开敞,地面上果见泼洒一地的热粥以及碎碗,紧接着又听寻壑咆哮:“我说了不吃!给我出去!”
沈越进去,只见室内仨人,引章小腹隆起,孕态明显,此刻正叉腰怒斥寻壑:“公子你这乱摔东西的毛病怎么说犯就犯!晏如他不清楚你病情,见你气色不好,眼巴巴端着热粥上山,你却这么对待!公子你太过分了!”晏如在引章身后,满面惶恐。
北上途中,沈越也曾领教寻壑病发时的一二脾气,便推算方才并非寻壑有意为之,而是恶疾的驱使,于是沉声喝道:“引章!”
引章委屈至极,眼角霎时红了,但还是规矩地退到一旁,晏如则径直跪下叩头:“对不起两位主子!”
方才尚为自己粗暴所震惊的寻壑,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扶起晏如,解释道:“对不起,最近我控制不住自己脾气……”一语未完,沈越插话:“晏如你先下去。”
随后,殷姨娘搀着钟太医上来了。进入室内,草房子本就不大,此刻五六个人共挤一室,显得拥挤,引章默默走到门口,蹲**收拾那一地狼藉。寻壑垂眸,神情诡谲,片刻后似拿定主意般,上前对沈越说:“爷,你去帮帮引章,并替我向引章说几句好话。”
沈越皱眉:“我得听钟太医诊断你病情!”
寻壑难得地放软嗓音,恳求道:“钟太医回头和你交代不也一样嘛。再者,引章知道我过去不少的事,你不如趁机问问?”待送走将信将疑的沈越,寻壑复又走到正和钟太医交谈的殷姨娘面前:“殷姊,方才我脾气大了些,重阳没敢跟上山来,有劳你替我安慰安慰他。”
殷姨娘甚不在意:“嗨,你什么时候吓得住他。这孩子不上山,八成是玩你给的新鲜玩意儿去了。”
寻壑不依不饶:“我还是不放心,殷姊你就替我看看去吧。”
殷姨娘只得松口:“得得得,我下去便是。”恰巧沈越替引章抱着碎碗盏出去,室内仅剩钟太医和寻壑二人。钟太医觉察有异,便问:“沈公子支开了所有人,可是有话要和老朽说?”
寻壑抱拳:“钟太医明辨,确实,沈鲤有一事相求。”
“沈公子但说无妨。”
寻壑往外望去,确认无人,方拉着钟太医坐下:“沈爷曾和我讲,钟老您对他甚是器重。可惜,沈爷大好前程却葬送在我这个男人手上,钟老想必多有不满吧?”
钟太医别开头去,既不肯定,也不反对,俄顷才问:“沈公子什么意思?”
寻壑笑笑:“实不相瞒,钟老若想叫沈爷回归正轨,我挺乐意帮这个忙。”
钟老须发皆白,然,听得寻壑此言,眸中星光闪过,对寻壑郑重道:“还请沈公子直言。”
引章跟在沈越身后,看着昔日养尊处优的主子而今收拾起家务毫不含糊的背影,不禁动容:“谢谢沈爷。”
沈越洗干净手,淡然道:“是阿鲤的意思。再说,你是有身子的人,今后这些活都交给小丫鬟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阿鲤的难受不会比晏如少。”
“是,公子的心意我向来明白。公子今日病发,才会控制不住脾气,其实……其实这还算好的了……”
沈越捕到重点,追问:“言外之意……阿鲤发作最厉害时是什么样?”
引章苦笑,却答非所问:“沈爷,你知道公子为何坚持住这破茅屋吗?”
“为什么?”
引章叹气,并答道:“因为,公子有次发作,把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从此以后,他就搬进了茅草屋,室内只摆设最简单的家具,以免失控时再糟蹋东西。”
沈越突然记起,北都丘府那偌大院子里孤零零的草房子,房子不仅外观简陋,内里更是几斤空无一物。良久,沈越又问:“阿鲤这病……过去发作得频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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