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沈越恩师李廷中空置已久的故居,寻壑都没放过,进去搜寻一番,可折腾到深夜,还是没找到沈越的影儿。
夜寒刺骨,寻壑每一张嘴,即刻有白雾窜出。暗夜朦胧,一乘马车破雾驶来。
“老爷心善,若不是老爷,这黑灯瞎火的,沈将军就是蹲一晚上,花儿估计也卖不出一盆。”
寻壑赶忙抬眼,只见马后二人驾车,这二人间竟挤着摆放了不少盆花,甚是滑稽。寻壑上前,抱拳问:“敢问兄台,方才所说卖花之人,可是沈越沈将军?”
“你哪根葱,竟敢提沈将军名姓!”
“我……”寻壑被问得哑口无言。
所幸窗帘挑起,一长须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打量寻壑一眼,平淡道:“你就是沈将军的相好?”
寻壑:“……对……”
“前面,第一个巷口拐角就是。”
“多谢大人。”寻壑告别,拎起拐杖往前跑去,可才迈开几步,寻壑不由得驻足。
整条街昏暗悄寂,唯有一处客栈还亮着微光,微光在雪地撒下一圈光晕,沈越沈超,恰巧站在这圈光亮中。兄弟俩无声伫立,似早已发现并看着寻壑相向奔来。
“……沈爷,二爷……”
沈越上前,问:“既然不要我了,为何在外人面前却仍然认我作你男人?”
“……”寻壑眼神躲闪,一时不知是去是留。
“公子!公子!哎,不说一声就跑出来,害我在前丞相府找了一圈……”引章喊着,和晏如一同跑近,发现沈越正和寻壑说话。
沈越皱眉,问寻壑:“你还跑到恩师府上找我?”
寻壑未来得及答,引章先一步拍掌道:“找到沈爷就好!公子咱们快回家捂腿去吧,这都冻大半夜了。”
“你腿怎么了?”沈越才发现,寻壑手中赫然握着一根拐杖,便二话不说将寻壑打横抱起,就要往望寻壑来时的路走去,蓦地一顿,喃喃自语:“你们都随我来,有些话今儿个必须问清楚。”说着调转方向,拐进一道小巷。
不多时,进入一农家院落。越过沈越肩膀,寻壑瞧见这户人家院前停着一辆板车,平房仅一层。入室,劣等炭木炙烧出的气味甚是呛鼻,不过好在暖和许多。厅堂逼仄,一伙人站着就不剩多少空间了。沈越将寻壑放在室内唯一的板凳上,旋即后退,与众人齐站。
寻壑怎好意思自己坐着,就要起身,被沈越呵斥住:“坐着!”
寻壑指间相绞,罪犯受审般看着扇形站开的众人。
“丘寻壑,留京任职与否,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心里到底怎么看我的!今儿正好,和你熟悉些的人都到齐了,接下来我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
“……是。”沈越目光咄咄,迫得寻壑只敢看向青泥地面。
“在场各位也替我听着,权当日后佐证。”
别说寻壑,在场各人也被沈越镇住了,陆续应好。
“丘寻壑,这六个月来,你可曾爱过我?”没等寻壑回答,沈越生怕纰漏似的,补充道,“对朋友的爱、对亲人的爱、对恩人的爱,统统不算!只有对情人的爱,你才可以说……‘是’。”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寻壑永远忘不了,弱冠那年,沈越携着自己到宗庙行及冠之礼。事毕,寻壑跟着沈越爬上后山,当时问沈越:
“爷,要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将如何回忆我?”
尤记沈越躺的那片荞麦地,白花尤为皎洁,沈越收回望天的眼,转而侧头看向沈鲤,吐掉叼着的草杆,郑重道:“爱人。沈鲤是我的爱人。”
“我……我视沈爷为爱人,十二年了,从未变过……”寻壑神思早已飘远,摆脱克制的爱意,本能般地脱口而出。
沈越本想着,只要寻壑残存爱意少许,自己就是拼死也要和他厮磨余生。
冷暖岂可休,回首多少秋。
未盼,却在手。
一生何求。
……
众人出到院中,目送沈越抱着寻壑远去,引章回神,就要和沈超告别,倏然一阵恶感涌上喉间,‘哇’一声,竟吐了一地。晏如赶紧上前拥住妻子,沈超见状,忙命侍候一旁的家仆马车送到沈府,差了大夫诊治。
困倚危楼。
寻壑趴在窗栏,沈越在身后挨挤着,不安分地摩挲。
“当年恩师府邸周边,没有这么间客栈。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中为我俩的今日准备的?”
寻壑偏了偏头,耳垂堪堪从沈越唇舌中抽出。寻壑面颊滚烫,泪眼朦胧,模糊中依稀能辨出当年的庭院。十二年前,正对的那座小院,沈越在此违逆师命,全力保下当年的沈鲤。
从此,沈鲤一片痴心交付……
魂游间,寻壑眼前的天地陡然翻转,竟是沈越将他抱起,只听沈越哑声解释:“到床上去,你腿才张得开……”
第85章 雪颔霜髯不自惊③
二人阔别数月,沾衣即湿杏花雨,良宵情浓,水连芳草月连云。圆房数回,寻壑强撑着困意,陪沈越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迷蒙着含糊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侧被窝余温散尽。昨日数言解开心锁,轻巧得如梦似幻,若非腰肢仍旧酸软,寻壑真真不敢置信。
“鲤哥儿?醒了?”屏风外,一女声唤道。
房中竟有旁人,寻壑着实吓了一跳,可转念细想,只有过去苏州沈府的人才会喊出‘鲤哥儿’这一称号,且此声熟悉,辨别少顷,寻壑惊道:“玉漱!”
“哟,鲤哥儿还记得我……”
无暇体味重逢的喜悦,寻壑此刻忙着找亵裤,嚷道:“你……你别进来,在外面等着。”
屏风后传来‘扑哧’一笑:“沈爷都和我交代了,鲤哥儿害羞什么。小的这就进来服侍当家主母更衣……”
“别进来!……别!”寻壑七手八脚套上衣物,趿了鞋子出去,外头竟不见人影。桌上置一食盒,寻壑记得那是沈越过去惯用的物件。
正思索着,几名汉子提着热水入内,玉漱随后进门,寻壑问:“沈爷呢?”
玉漱笑道:“沈爷有话,要你先泡澡,吃些食儿,再由我领你见他。”
沐浴进食完罢,寻壑跟着玉漱出得客栈,走不多时,就见前方一圈群众围着,翘首张望。
寻壑不禁纳闷:“什么热闹,招了这么多人看?”
玉漱突然止住脚步,揪住寻壑袖子:“不对!他们围观的好像是……沈爷?!”
寻壑玉漱好容易挤到前排,只见沈越站在人群中央,手抱大红花,脸堆姨母笑,高声吆喝:
“这牡丹是洛阳种,年年开花,朵朵饱满。瞧这色儿,红得真喜庆,一家开花十家富贵。最后一盆,折个价,只卖两串钱,各位父老乡亲,买回去吧,保准过个吉祥年!”
寻壑:“……”
玉漱:“……”
玉漱当机立断,揪揪寻壑袖子:“鲤哥儿,这丑丢得忒大了,剩下的恕我不奉陪,先走一步,你保重。”
寻壑:“……”
就在寻壑犹疑是以手掩面好、还是直接掉头走人好的时候,沈越目光扫到了寻壑,隔着数重人,沈越对准寻壑抬抬下巴,笑得好不得意。这时,寻壑前面的人潮中,一男人手指沈越,惊叫:“我想起来了,你……你就是刚平定滇南的抚远大将军!”
一溜儿吃瓜群众异口异声:
“真的??!”
“奴家平生第一回 见这么俊俏的卖花人!”
“一国将军怎么沦落到当街卖花的境地了?!”
寻壑:“……”
沈越笑笑不答。身份暴露带来的好处就是,沈越再没吆喝,围观群众自愿竞拍,最后一富商以二两银子拍下盆花,并扬言回去把门神关公撕了,再请画师把沈将军英容画下并全村派发张贴。
“好了,谢谢乡亲们捧场,最后一盆花卖出去,我也好交差了,大家各自散了吧。”说罢沈越返身抱起最后一盆半凋的盆花,再穿过人群走向寻壑。众目睽睽下,沈越一手抱花,一手牵走寻壑。
“……这位就是沈将军的相好?”
“男人之间,玩玩而已。人终归得娶妻生子的。”
“……”
后面的话越发难听,寻壑渐渐踯躅,禁不住回头看去。沈越适时指间一紧,紧握住寻壑,牵带着迟疑的寻壑前行。沈越自始自终没有回头。寻壑被沈越的坚定所感,沉甸甸的一颗心轻松些许。
身后仍有人喋喋不休:
“找了个比自己还高的相好,沈将军的威风活活短了一截……”
“闭嘴!”沈越突然甩开寻壑的手,转身指着众人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敢说老子比媳妇儿矮!我明明比他高了半寸!”
寻壑:“……”可惜力气没沈爷大,死拖烂拽撼不动他半分,寻壑瞄到二人鞋底,豁然明朗,遂对沈越解释:“爷,今儿我穿的官靴,拔高不少,而你是布鞋,脚底贴地面,咱们不和他们见识,好咩?”
沈越两下打量,认可了道理,方才牵着寻壑离去。
二人来到一座院落,寻壑认出,这是昨晚进来的民居。光天化日下,视物一清二楚,只见小小院落盆钵满堆,植株众多。一辆手拉板车停驻门前,沈越将那盆病蔫蔫的花放到车床上,便带着寻壑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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