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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有嘉鱼 (梨花煮粥)


  幸而少爷我耳聪目明,听到他房里的动静,飞奔而至,剑光夺鞘处,拿出了在天镜山学到的全部本事。
  我同斯幽背抵背地作战,眼前寒星飞舞,耳畔剑风呼啸,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将那些刺客尽都制住。少爷我累得直喘气,半晌才平定下来,撕下一个刺客的面罩正要喝问,那人满脸乌青,竟已服毒而死。
  我见了一惊,接连将这些刺客的面罩揭下来,却见人人脸现乌黑之色,无一活命。
  斯幽久战之下,无力地靠在床边,见状低声道:“都是久经训练的死士,唇齿间早藏了剧毒。”
  我恶狠狠一拍桌子,着实气愤:“你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哥?真他奶奶的倒了大霉!”
  斯幽倒像对兄长屡次派人行刺之事不怎么放在心上,一双眼怔怔地凝望着我:“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被他突然脉脉起来的目光看得发慌,由不得不一哆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江湖规矩。大兄弟你不必感激涕零,有事没事多请我吃顿饭就成。”
  小王爷不答,背负着双手,缓缓走近,在我面前两尺处蓦地驻足。
  月光斜照穿户,将他一张脸映得皎白如雪,目光中仿佛有万缕柔丝飘摇如飞絮,在我面上切切徘徊。
  我的老天爷哟,小王爷这是吃错了什么药,眼中何以这般柔情万状?看得我周身鸡皮疙瘩起得分外欢快。
  少爷我勉强撑着泛酸的笑脸:“我说小王爷,你今儿是怎么了?”
  斯幽倒背着手,月光冷冷地照在他身上,笑容有些莫名地凄凉:“嘉鱼,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对你有了这样的心念?”
  我结结巴巴道:“额,什么这样的心念?”
  他怔怔瞧着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什……什么?
  我哆嗦着拾起掉落在地的下巴,哆嗦着开了言:“小……小王爷,这样的玩笑,可不能乱开。”
  斯幽又向我靠近了些,一缕奇异的幽香飘入我的鼻端来,伸臂环抱着我的老腰,低语道:“嘉鱼,也许只是凑巧,我心上的人刚好是你,无关男女。”
  我浑身打颤,耳根子倏然烧得滚烫,他奶奶的大萝卜,这是唱哪一出?
  诚然我素来很有审美眼光,小王爷生得又极其符合大众的审美,然而本少爷从来追慕美女,何尝想过要当一个断袖?
  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转头望去,门外立了沐着月光的景止。
  天上星光流荡,苍茫的夜空仿佛触手可及,又或许只是因为景止立在星空下的缘故。
  本少爷的舌头一向灵便,这时却不知怎么打了个结:“景……景止,你听我说……”
  景止静悄悄地立在万千繁星之下,沉默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捡起掉落的玉佩,拱手道:“抱歉,我听见隔壁有动静,只怕出了事,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叶公子保持着自幼养成的好风仪,致歉之后,转身便走。
  本少爷眼睁睁瞅着他颀长身影消失在回廊那畔,当真是欲哭无泪。


第19章
  次日大早上起来,本少爷顶着一左一右十分相称的黑眼圈,长吁短叹地踱到客堂里,阿蒙早准备了一大桌子的早膳,两位公子对面坐着正吃饭,脸上都淡淡的,像是自动忘了昨晚的那回事。
  见我来了,斯幽扯了一把椅子放在身边,向我招手道:“怎么起得这么迟?”
  他奶奶的大萝卜,本少爷昨晚辗转反侧,是为了什么缘故,你倒还有脸问!
  我挂着一丝讪笑,在椅上坐下,端了一碗饭开始猛扒,阿蒙见我吃得勇猛,在旁笑道:“少爷,还有几日才到南疆,您这就急着锻炼身体,以备待敌了?”
  我连扒三碗米饭,放下碗来一抹嘴,脸上一板:“出门在外,须得叫本少爷‘征南将军’。”
  阿蒙急忙连声应是。
  景止今天似乎有些心事,端着一碗草菇汤,喝了半日才喝小半碗,听了我的话,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沉郁的眉头舒展开来:“嘉鱼这个征南将军,当得甚有气势。”
  我给他添上了半碗汤,顺口笑道:“皇上金口玉言封的,总得像回事儿。”又夹一块蟹黄酥到斯幽的碗里:“来来来,小王爷,尝尝这蟹黄酥,滋味着实不坏。”
  斯幽一皱眉:“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本少爷被他目光里的幽怨之意震得一哆嗦,赔笑道:“好好,洛公子,斯幽,成了吧?”
  上了马车,扬鞭启程。
  我本想找个机会同景止解释一番,好歹我也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小哪吒,怎会和洛小王爷扯出些不明不白的情感纠缠?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只眼巴巴望见景止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侧,脸上神光离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得本少爷心中生出了十几只猫儿爪,十分难受。
  斯幽坐在我正对面,冷冰冰地瞅着我,一双眼亮得让我见了就发慌,真他奶奶的尴尬,好比梁山伯听了马文才对他含情脉脉的表白,当场就能吓得晕过去。
  摸着良心讲,小王爷生得着实不坏,眉眼都像良工雕琢而成,俊美中带几丝峭拔忧郁之意,全天下的怀春少女,见了这么个眉目中写了无限故事的人物,岂有不陷进去的?
  但我徐鱼偏偏是个铁骨铮铮的小英雄,爱不上这样俊俏的男儿郎。
  我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我和小王爷认识没几日,统共只顺手救过他那么两三回,何以这么个孤僻冷峭的角色,竟至于暗地里瞧上了我,叫人实在想不通。
  今儿的马车也怪,一路颠簸,颠得我全身骨头发酸。
  本少爷对着两位一路泥塑也似沉默的公子,本就气闷,趁势钻出马车来,坐在老赵身旁:“我说老赵,你这赶车的技术比起前两日可差远了。”
  老赵粗着嗓子道:“公子爷您不知道,今儿这马忒怪,不听我的话。”
  我不耐烦地从他手里抢过马鞭,一声唿哨,甩了个漂亮的鞭花儿,击在马臀上,那马儿吃痛,十分乖觉地大踏步向前跑。
  老赵欣慰地“哟”了一声,感叹道:“还是少爷您本事大,这畜生就听您的话。”
  本少爷听了他的奉承,禁不住洋洋得意,索性坐在他身畔,兢兢业业地当了一日的马夫,老赵懒懒地斜靠在马车上,闲磕着瓜子儿。
  到了黄昏时分,已赶了数百里路程,据老赵说来,照这个速度再走上三日,妥妥地能到南疆。
  我大感欣慰,摸出一张银票赏了他,叮嘱他给三个大胖孙子多带些糖果回去吃,老赵咧开了嘴,一叠声儿地道谢,笑得眼睛没缝儿。
  当夜在客栈用罢饭,本少爷独坐在石桌上擦拭裂涛剑。
  天上孤冷冷地悬着一弯月儿,我趁着月色,正见到景止负手从廊下走过,月光倾洒下来,照见他一身碧衫,清隽得令人自惭形秽。
  世间有海中月,天上星,再添上一个景止,何等彼此辉映。
  从来这样仿佛立在画中的景止,能同他相识,老天爷待本少爷,好歹不薄。
  我愣了一回,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叫他。
  昨晚叫他撞见洛小王爷搂了本少爷老腰的情景,此刻见到他,我不由自主地老脸发热,生怕他当真以为我去了天镜山几年,竟硬生生从一个小纨绔变成了小断袖。
  这误会忒大,大得我愧对老友。
  不防他转过头来,携了月色向我淡淡一笑:“嘉鱼。”声音清柔平缓,一如他平时语气,瞧不出有什么鄙夷轻蔑之处。
  我忙弃了手中的裂涛剑,跃到他身前,赔笑讨好道:“景止,你有什么话说?”
  他背负着双手,眼光飘向渺远的苍穹:“自你回来,还未同我说起这些年,在天镜山上过得怎么样。”
  本少爷捏着一把冷汗,一门心思只想他问及昨晚的情景,我好同他解释什么叫眼见不为实。
  但见他竟然问到天镜山上的经历,我只得按捺住满腔喷薄欲出的有冤无处诉,忙忙让他坐下,将数年来跟着师父习武的事说了。
  山中不知岁月,漫漫悠长无尽,师父教我的东西不少,师娘成日里更是俏皮行为不断,我不欲瞒着他,一件件事无巨细地说来,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堪堪说到十一岁那年,我被师父赶到侧峰上被群虎围攻的辛酸。
  景止洁白纤细的手指轻敲着冰凉的石桌,听得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忙道:“不苦,不苦,师父待我极好,就是要求严格了些,你瞧,我比起从前,是不是收起了许多纨绔气息?”
  他忍俊不禁,在万千璀璨的月华里敛眉微笑起来:“说的也是,从前的你啊……”
  后半截的话陡然断住,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我回过头去,正看见斯幽一只手摸着下巴,悠哉走了过来,挑眉笑道:“在说什么?这般高兴。”
  景止站起身来,一拱手,神色温文,一身自幼养成的蕴藉恰如他衣裳上蓊蓊郁郁的浅碧,直扑入我的眼帘来:“夜深露重,不敢再行打扰,就此告退。”
  我眼睁睁瞅着他,不敢挽留,只得道:“你夜里莫再踢被子,当心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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