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止一扬眉,眸子中迷惑流泻:“故人?”
太师祖一声轻叹,将茶壶放回火炉之上,凝望吞吐的火苗:“我虽能看穿他人心意,但曾经却被一个人欺瞒过。那时我同他身陷幻境之中,他的心告诉我,他定能归来,我便信了,后来却为此碧海青天,夜夜悔之无穷。”
我同景止对视一眼,听她语声凄切如雪夜闻笛,一时均觉凄恻,没了话说。
斯幽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茶盏,沉着嗓子道:“前辈独历数百年岁月,难道就没想过去找那人的转世?”
太师祖眉尖一挑,唇畔笑意凄绝:“我早已找遍世间,但斯人已逝,踪迹难觅。”
斯幽微微一笑,招手命阿蒙去马车上取他的包袱来,不多时阿蒙便拿来了一个流云锦缎的包袱,恭恭敬敬地呈在小王爷面前。
斯幽轻抚着锦缎上往来流逸的花纹,悠悠地道:“晚辈年少时,家里曾聘请一位极出色的画师来教习画技,在他的画囊里有一幅画,画上的白衣人,无论谁见了,都会永生难忘。”
如愿看到我太师祖花容失色,满脸惊怔,斯幽唇角微弯,欲笑将笑之际,缓缓将那幅画卷展开。
我立在一旁,斜斜瞥见画中人,呼吸登时一窒。
说到美男子,本少爷自幼就司空见惯。
论皮囊,靖国侯和叶相成日在宫里晃悠;论风华,我师父负手一笑,杀伤力不在他的武功之下。待到从天镜山归来,途中搭救的洛小王爷生就一张老天爷精心雕琢的脸,竹马叶公子也愈发雅丽脱俗,大有兰生幽谷,芳华摇曳的风姿。
但或许只有眼前的这画中之人,才当得起遗世独立,寂寞如雪的考语。
不过是极朴素的一身白衣,不过是极沉寂的一个形影,无端地让人觉得鼻酸心惊,仿佛无意间窥见了凡人本不配窥视的风景。
景止满脸讶色地注视着那幅画,默然不语,斯幽却带些奇异的神色,眨也不眨地望着太师祖。
她神情恍惚,语声呢喃:“是……是他……”一语未完,泪水倏然夺眶而出。
斯幽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续道:“那画师说是有一日在某山中取景,偶然见到一个白衣人飘然御风,顷刻间消失得了无踪迹。当时惊鸿一瞥,他匆匆画下此人形影,但从此以后,他日日都去那座山,却再也见不到此人了。
不过我想,既然此人曾在这里出现过,那么定有踪迹可寻,那时我向那画师讨要这幅画,他却怎么也不肯给,我无奈之下,只得出个下策。”
太师祖深吸了口气,妙目中如聚霜雪,又是清亮又是冰寒,瞧得本少爷忍不住一抖:“所以你便杀了他,将这幅画据为己有。”
斯幽微微一怔,想是也没料到她的本事如此神奇,抚掌笑道:“早就听闻山鬼的灵力极为特殊,前辈果然如传说中一般,他人心意,无不看穿。”
太师祖冷冷地望着他:“小王爷心防深沉,有备而来,心里将那处所在瞒得严实,连我也瞧不出来,难得。”略一沉吟,留恋地望了画中人一眼,将那卷轴小心地卷起来,淡淡道:“有什么事,说罢!”
斯幽微笑道:“不久之后,在下也许有一件事想求前辈帮忙,您若能做到,在下自当将那座山的名字告知前辈。”
本少爷揉着脑袋大惑不解地看着他们说话,这位小王爷,我最近越发看不透。
再喝了一盏茶,太师祖言下便赶客:“你们还要赶路去南疆,早些启程罢。”
我赔着笑:“太师祖,可要我同师娘提起您?”
她摇一摇头:“你师娘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个师祖,何必提起?”满脸萧索之色,向我们挥一挥手,转入茶铺后,不再出来。
我任劳任怨地扶了两位公子,回转马车,老赵早已等得不耐烦,见状大喜,马鞭一甩,骏马长嘶声中,向前进发。
当晚到了一座人烟喧嚣的小城,找了个客栈歇下。
本少爷这次是奉皇命出征,行事务必低调,来不得从前煊赫的作风,又惦记着两位公子都还生着病,晚饭只略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
斯幽夹起一条没油没盐的青菜,由衷叹道:“此刻想起当日与嘉鱼在酒楼初逢,恍如隔世。”
我洋洋得意:“如今我节约朴素,比起之前挥霍之时,是不是进步良多?”
小王爷幽幽的道:“正是。”
景止欲言又止,就着咸菜,安安稳稳地吃了一满碗白饭,叫本少爷瞧了,喜上眉梢,连赞他乖。
用罢饭,已是皓月东升。
景止在油灯的影子里悄悄地一拉我衣袖,我立时会意,找了个借口随着他出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沉声道:“景止,你有什么要说?”
他担忧地瞧着我:“嘉鱼,你今晚只点这么两道菜,是不是身上银子没带够?我这里有,你拿着用。”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绣花的小荷包来,打开看时,里面有好几叠银票。
本少爷一双眼顿时睁成了炸圆子。
我的老天爷,景止随随便便一掏腰包,少说也有一万两雪花银,是谁说叶相清廉的?
少爷我想到终于拿捏住叶相那老古板的把柄,快活得站不住,要不是景止是我的好兄弟,叶相你这老糊涂的相位只怕要坐不踏实。
景止浑不知我在转什么念头,双眼晶亮,琉璃珠子似的凝视着我:“你放心,这些钱我爹不知道,都是出发前老太太给我的,说是路上不要委屈了,要吃好喝好。”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忽然醒悟,在叶相未考中探花郎之前,叶家已经是苏州的首富,满腔抓住叶相把柄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
第18章
第二日我吸取教训,两位公子还未起身之前,我便准备了满满一桌精致的早膳,静候两位尊神。
景止换了一身浅碧色的锦袍,腰系一条绣了兰花的鸾带,缓步而来,瞧了桌上的饭食,含笑望我一眼。
我见他神色柔和中带有赞许意,心里正喜,斯幽踱过来又赞了一句“劳嘉鱼费心”,更叫本少爷一阵飘飘然,只恨自己不曾生得一条尾巴,翘上天去。
逶迤行了四五日,前方依山傍水,景致不俗,一条清溪蜿蜒向前,水底一块块雪白的鹅卵石参差分布,历历分明。
马儿行了一日正口渴,见了溪流,兴奋长嘶,奔到溪边喝水。老赵向我打个商量:“少爷,不如咱们歇会儿再走?”
我瞧了瞧天色尚明,便命他牵着马儿去吃些水草,让两位公子下车来歇息。
阿蒙不等我吩咐,麻利地取了茶具,生火煮茶。我在旁瞧着,大觉欣慰,暗暗忖着回去升他做个管家。
景止同斯幽端庄地并肩坐着,抬头望那青翠欲滴的山水色,一个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个道“荒城自萧索,万里山河空”,吟罢相视而笑。
斯幽笑吟吟地瞧着他:“叶公子也爱王摩诘?”
景止矜持道:“是,我的名字,便是摩诘之名。”
斯幽微笑道:“你原也似摩诘,这般的超逸绝俗,令人倾倒。”
两位公子一番话说得我无比气闷,跑到溪边掬一把溪水洗了个脸,耳廓忽动,顿生警觉,一股熟悉的妖异气息不知何时,已席卷而来。
本少爷“嘿”的一声,站回到景止身旁,袖着手只管冷笑,斯幽也若有所觉,长身而起,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挑了挑眉,扬声道:“轻尘楼的纪姑娘,便对洛家的小王爷这么念念不忘么?”
纪凌烟行踪已经泄露,也无意隐瞒,咯咯娇笑声中,莲步轻移,从一株参天大树后转了出来,秋波如怨似诉,胶在斯幽身上:“洛郎,好些时日不见。”
斯幽平静道:“有劳纪姑娘挂念。”
有这么个美人牵挂,小王爷居然没事人似的很把持得定,看得本少爷很为美人儿义愤填膺。
纪凌烟幽怨地凝望着小王爷,脉脉含情:“你放心,我这次来,不会虏你回去。只为告诉你,我得知你在京城徐府中遇刺之事,忧心不已,已经查明真相,刺客是你哥哥洛天赐派来的。”
斯幽扶着额头,脸上波澜不起:“多谢纪姑娘替在下查明,只是兄弟相残,竟传于外人之耳,叫洛某好生惭愧。”
纪凌烟趁机提出个主意来:“你此去南疆,路途遥远,难保你那位哥哥不再生出恶念,不如我跟随在你身边,一路保护?”
本少爷听得大悦,有这么一个美人一路相伴,自然再妙不过,正待表示欢迎,洛小王爷有礼貌地抢在前头:“不必了,我们都是男子,纪姑娘随行不便。”
当晚我想起纪凌烟依依不舍离去的情状,心头无名火蹿出三丈高,给景止和斯幽准备的饭菜也就颇有个碧落和黄泉之别。
洛小王爷面不改色地夹着萝卜丝儿,吃得坦然,景止过意不去,邀道:“斯幽,你来尝尝我这里的蒸熊掌、醉蟹和什锦酥盘,味道倒是不错。”
斯幽瞥我一眼,淡淡笑道:“徐公子既然要我吃素,在下自然从命。”
冲他这样识趣的份儿上,半夜里本少爷又救他一命。
洛天赐这回找的刺客本事不小,十三四个好手一起向斯幽围攻,饶是小王爷一身武功,也抵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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