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听得出来者身怀武功,脚步声丝毫不加掩饰。凝神细细分辨——不是闻天。
很快,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门上被烧毁一半的帘子飘了起来,一柄长剑率先进入陆离的视线。
“你果然在这里。”来人的口气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陆离蹙蹙眉,诧异道:“邹兄?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在找你。”说着,邹子恒快步走到陆离面前,蹲了下去,“你还有伤在身,为何独自前来?”
“邹兄,你怎知我在此?”
邹子恒说道:“那几个家丁一天都不见你,便回去跟我商量。我这才知道,你一直都没回府衙。我也是想来撞撞运气罢了。”
陆离闻言,慎重地点点头,“劳邹兄费心了。既然来了,陪我多等等吧。”
邹子恒自然愿意陪着陆离等待。衣冠楚楚的邹大侠也不嫌弃地面脏污,挨着陆离席地而坐。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手肘碰了手肘。陆离仍旧闭目养神,如入定老僧;邹子恒偷偷看着身边人,心有感触。
“陆兄……”邹子恒只是唤了他的名字,似乎并没有说下去的意图。
“邹兄有话不妨直说。”
“你在等谁?”
“我也不知。”
“不知?”
陆离点点头,说:“等,会来的人。”
邹子恒沉思了片刻,“是……闻天吗?”
陆离缓缓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邹子恒,“为何提到他?”
邹子恒说:“自他从紫竹林一走,再也没露面。我以为,你会介怀。”
“邹兄想多了。”陆离一副寻常口气,“闻天与吴家案并无瓜葛,迟早要走。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我为何要介怀他的去留?”
陆离一番话将邹子恒说得有些尴尬,低声笑了笑。这时候,一束月光洒了进来,映亮了陆离的双眼。眼睛澄净而明亮,好看的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邹子恒忽然问道:“如果哪一天我不辞而别,你会不会挂念?”
陆离反问:“如果有一日我与你反目成仇,你会不会杀我?”
邹子恒惊愣,下意识地说:“小离……”
唐突之下的亲昵称呼并未让陆离觉得不适,他的眼神柔和了些,“听不惯,叫我春水吧。”
“春水?”
“嗯。”陆离拿起宝剑,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间,随口说:“大人是在春水河边捡到了我。那时,我只记得自己叫陆离,其他的一概不知。有一日,大人闲来无事,给我取了‘字’——春水。”
邹子恒扶额苦笑,“这字真是……还亏得梁大人是中过榜眼的。”
陆离低下头,脚尖蹍了蹍灰土,喃喃自语:“我很喜欢。”
不晓得简单的一句话拨动了邹子恒哪根心弦,他起身走到陆离跟前,深情地唤了一声:“春水。”
邹子恒的手慢慢伸出,朝着陆离手而去。陆离察觉到他的举动,竟然没躲没闪。眼看着邹子恒就可以表露心迹,握住那只向往已久的手。
突然,园子里传来噗通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掉了下来。陆离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一个转身跑了出去。
邹子恒的手落了空,狠狠地瞪着窗外。
陆离跑到园子里,邹子恒也一并跟了上去。只见,在南墙下,正有一个人捂着脸,哎哎呦呦地爬起来。
这人一身青衣打扮,脸上还蒙着一块青布。
邹子恒上前将陆离挡在身后,低声说:“你有伤,不要动手。”
陆离被挡住了视线,歪歪头,去看那不远处的青衣人——新来的?
那青衣人终于站直了身子,揉揉方才摔疼的脸,也看到了邹子恒与陆离。扬声道:“二位,我是被人推下来的。我这就回去,可否当没见过我?”
自然是不能!
邹子恒撇下陆离,已经赶到青衣人面前挥起宝剑。
陆离观察了那青衣人两眼,又看了看他掉下来的墙头。随后,不紧不慢地走过荷花桥,加入了打斗之中。
一个邹子恒对青衣人来说,还能应付应付,可加上陆离,他显然处于下风。边打边退边抱怨:“两个打一个,不公平!”
陆离横扫一剑,说道:“告诉我,是谁推你下来,我便停手。”
青衣人想了想,“算了,还是你俩打我吧。”
说是打,其实陆离招招手下留情,邹子恒则不然,似乎每一招都准备要人命。不一会儿的功夫,青衣人品出滋味来了,指着邹子恒怒道:“你这是作死啊!”
“少废话!”邹子恒喊了一声,又冲了上去。
邹子恒的剑眼看着就要刺中青衣人的胸口,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个人!
当真是飞来的,呼呼啦啦飞来的!
撑开的油纸伞在空中飞速旋转,卷起一阵旋风,刮起地上尘烟碎瓦。邹子恒被迷了眼,下意识眨了眨,模糊的视线只见到一条修长修长的腿斜着踢过来。
噗的一声!修长修长的腿正正踢在邹子恒的胸口!
陆离咂咂舌,那一脚,仅是看着就觉得胸口疼。
邹子恒挨了一脚猛踢,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对突袭者怒目而视,待看清那人的眉眼儿,更加恼火!
陆离的双眼也锁定了突然而来的人,只觉得眼珠子发热,心里堵得慌。轻不可闻地叫道:“闻天。”
来人正是失踪几日的闻天。衣着未变,头发未乱,唯一的变化便是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
不知何时,天上飘下了小雨。雨丝稀稀落落,打湿了陆离缕缕青丝。
此刻,邹子恒的眼中迸出杀意,不加遮掩地瞪着闻天,沉声问道:“闻兄,你这是何意?”
闻天对邹子恒的质问置若罔闻,举步走到陆离面前,将手中油纸伞撑起,为陆离撑起干干净净的一片天。
陆离微微昂头,瞧着闻天。如墨般的双眉,黑的发亮的眼珠儿,嘴角勾起的笑意很淡,也很温暖。
这便是闻天。
不在乎时辰地点,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的闻天。
闻天笑眯眯地看着陆离,“怎么我才走几日,你就许给别人家了?”
陆离并不在乎他的胡言乱语,指着青衣人,问闻天,“他是谁?”
闻天想都不想,回道:“朋友的朋友。”言罢,对朋友的朋友说,“还不走?等着一起被抓?”
那青衣人闻言作势要走,哪知,邹子恒又一次上前,准备出手。闻天脚尖一挑,挑起颗石子,飞落在邹子恒脚下。
警告——再追踢傻你!
邹子恒怒视闻天,“闻兄,你这是何意?”
闻天眯眼一笑,“邹兄,你若是晚到片刻,你手中宝剑就刺穿我朋友的朋友的胸膛了。你要杀我朋友的朋友,我怎能坐视不理?不要以为你是陆捕头的朋友,就随便杀人,陆捕头可是不讲私情的。”
陆离扯了扯闻天的衣袖,闻天立刻低头,“怎了?”
陆离问道:“这几日,你去了哪里?”
闻天撇撇嘴,“随便走走。”
“为何又回来?”
“随便走走。”
陆离不急不恼,只是轻轻哦了一声。遂道:“那你再随便走走可好?”
“走去哪里?”
“府衙,帮我叫谭虎过来。”言罢,眼睛半眯起来,“别说你不知谁是谭虎。”
若是换了旁人被如此挤兑,必然是尴尬又脸红的。可闻天面色未变,笑道:“知不知不打紧,我可以找人打听嘛。你等我回来。”
闻天将手中伞交给了陆离,可一旁的邹子恒却说:“陆兄,你怎放心让他去?若是半路又随便走去哪里,再找可就难了。还是我去更为合适。”
陆离当真思考了起来,闻天只专注撑伞,去与不去毫不在意。
忽然,陆离一脚踹中闻天的小腿,后者吃痛单膝跪在了地上。陆离随手掏出一根绳子,将闻天抹肩头拢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闻天苦哈哈地抱怨道:“早就说过,没事不要带一根绳子到处走。说捆就捆,怎也不打声招呼?哎呀,陆捕头,轻些啊,你肩膀还有伤吧?”
有伤也不耽误捆个把人。
邹子恒没想到陆离居然捆了闻天,看到此画面心里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陆离捆得格外顺手,最后抓着绳子一头,把闻天牵好,对邹子恒说:“有劳邹兄跑一趟府衙,请谭虎速速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