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只因今日来要说的事实在不小。
常荣只稍稍酝酿顷刻,便道:“今日三皇子和太子去了宫中。”
卫霍茫然地看向他。
常荣继续道:“我从以前的学生那里辗转得了消息,今日太子要逼宫。”
卫霍神色一震:“逼宫?”
“嗯,但要逼宫的还有一人,是三皇子。”
常荣不卖什么关子,直接道:“我想,这件事恐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卫霍扯了扯嘴角:“两虎相争,就让他们争去吧。”
“不,”常荣沉了沉气,“林震之死,神机营连换三个统帅,两位皇子皆要在今□□宫,你就没觉出什么来?”
片刻后,卫霍浑身一颤,动了动嘴唇。
只这么一会儿,他便明白了常荣的意思。
他之前身在局中,又经历大痛,一时不曾深想。可如今再想,便觉出几分不对来。
林震生前乃当朝镇国大将军,虽然说他是站在太子一边的,但到底是陈国功劳最大的武将。
即使三皇子真能登基,也不一定会直接弃用林震,毕竟高应人仍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陈国的土地,刘钰恐怕还要留下他守江山呢。
退一万步来说,刘钰没有必要设局刺杀林震,他要真想杀,也没必要借那样的时机用那样的手段。
再细想当初在离宫时舞女的刺杀,瑜妃的那场局,以及近日神机营的事。如果真是刘钰授意做的,似乎太迫切又太迂回了,他的手臂似乎还伸不了那么长,否则不会和刘逐斗了这么久。又或者说,神机营的事情之所以落不到刘逐的头上,恐怕是他这颗旗子仍然被需要着。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确实在后,可那黄雀背后也有一把弓箭在等着。
那把弓箭,就是胡然。
如今一想,以前种种似乎都通了。
唯有他有那样的目的,才需要尽快解决林震,需要铲除异己,需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两位成年皇子相斗,不幸殒命,其余皇子尚且年幼,再加之昭御帝大肆兴修宫殿引发的不满,他要上位,让陈国皇族更名改姓,便如鱼得水。
再说寝宫之内,看着刘钰被绑住,刘逐和于公公捧着东西已经到了自己身旁,昭御帝怒火中烧,脸涨得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瑜妃在旁花容失色,玉葱般的手指点着刘逐:“你……你……”
刘逐朝她一笑,又看向于公公,后者低着头将圣旨摊开到昭御帝的面前,又递了笔。
刘逐见昭御帝面色青白,压下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忍,低声道:“父皇,写吧。”
昭御帝粗声大喊:“来……来人!给朕将这逆子拿下!”
“父皇,不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身体,外面现在都是儿臣的人。”刘逐淡淡地说道。
昭御帝怒瞪着他:“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当初就不该让你出生,早该了断了你。”
“父皇,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昭御帝怒骂一阵,复又痛哭出声,但他如今已在瓮中,如何能逃得出去?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白着一张脸,颤巍巍地拿起笔,硬着头皮在那空白圣旨上写字。
这大约是他此生下过最艰难的诏书了。
传位的圣旨写完,昭御帝神色凄惨地靠着床头,紧闭着眼,不忍再看。
见于公公拿起那封圣旨,刘逐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他将那圣旨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中。
刘逐双眼睁大,惊愕地看着对方躬身退到了后面,仿佛刚才陪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此时他转过身才发现,刘钰身上绑着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对方握着佩剑站在几步之外,脸上也没有一丝半点先前流露的惊慌与绝望,反而带着几分快意的笑。而一队带刀侍卫也在胡然的带领下从外面跑了进来,皆是一脸肃穆和杀气,刀器相撞,发出令人心惊的清脆声。
刘逐想到了什么,神情顿时慌了,也顾不得想太多,立刻扑到那火盆中去捞那要被烧没了的遗诏。
旺火灼烫了皮肤,他咬着牙将遗诏取出,见上面的字仍然清晰,不由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的身后,刘钰悠悠地道:“皇兄,你捞那圣旨做什么?不过是白费功夫。”
见刘逐转头瞪视着自己,刘钰仰头哈哈大笑,又道:“皇兄,不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身体,外面现在可都是我的人。”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刘钰的话令刘逐有一瞬的怔愣,然后露出极怒又带着耻辱的神情,只是那样的表情显然愉悦了对手。
“不可能!”话出口之时,他已经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奈与悲愤从心脏处蔓延开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再无转圜的余地。
“皇兄真是嘴硬,”刘钰勾了勾嘴角,慢慢地向前走着,走向刘逐,“事到如今,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谁是赢家,谁是输家,还不清楚吗?”
说话间,他已行至刘逐面前,望着他颤抖的嘴唇,瞪圆的眼和涨红到发紫的面庞,嘴角笑意更深。
“认输吧,”刘钰低声说,“皇兄,那个皇位是我的了。”
躺在病床上的昭御帝看到这一幕,又气又急。
他自己在谋略上远不如前朝后宫的许多人,也从未曾想过自己的这些儿子能当着自己的面做出这些事,说出这些话。
这对于昭御帝而言无疑是最大的羞辱。
“你……你们……”他挣扎着要从龙床上坐起,可身体却已经是不堪重负,无力支撑他的心志。
刘逐与刘钰都看着龙床上的父皇,谁都没有动,只是那么看着,看年老的皇帝筛糠般抖着身体,手指扒着床沿,一节一节地半坐起,口中同时发着荷荷的声音。
心志坚毅,可做常人不能做之事,可人世间大多事不可能强求,生死便是其一。
昭御帝耗尽所有心力从床上爬起,但他的寿命已经临近尽头,只停滞了几息便又跌回床榻之间,喉间发出一声因不甘而浑浊的咳嗽。
他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胸口起伏,艰难地出声:“逆子……都……都是逆子……”
旁边,瑜妃看着那张脸慢慢地失了血色,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散去。
她心中升腾起一丝的怜悯,但那怜悯持续的时间很短,片刻便消散了去。
瑜妃侧过头,看着大殿内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个似喜似悲的表情,显得古怪极了。
她轻声道,叹息一般说:“天子……驾崩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刘逐与刘钰皆拔刀袭向对方。
刀刃相撞,震得双方虎口发痛,但两人皆没有迟疑,下一瞬便换了姿势,两刀一横一竖,角力片刻后分离。
两人对抗了十几个来回,刘钰背靠殿外军队,心中有底气,而刘逐则是破釜沉舟。两人在武力上原本不差上下,但孤注一掷之力不容小觑,刘钰竟渐渐地落了下风。
慌乱之间,他已露出一个破绽,而刘逐则捉住了这个破绽,挑离他手中的刀,挺身一刺——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刀被远处掷来的枪击落,几乎在同一瞬,一支尖锐的箭以势不可挡之势穿过殿内的空气,直直地插入了刘逐的后背。
箭势猛烈,被射中的人身体剧烈一颤,脚下踉跄两步。
刘钰退后两步,用右手捂住左臂被刀划破留下的伤口,目光紧盯着自己的兄长,当今的太子刘逐缓缓地倒在地上。
那倒地的声音沉闷,如大鼓坠地,刘钰心房一颤,随之而来的是狂喜的情绪。
刘逐一死,这个天下就是他——
冰冷的剑身从背后扎入了腹部,几乎令人在一瞬间便失了力气。
痛意上涌,却抵不过心中的震惊。
是谁?!
刘钰心中大骇,在中剑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捂住了腹部,淋漓的热血从剑尖处往下淌,他僵直着双腿,艰难地转过头。
背后,胡然端着一张笑脸,手中握着的剑正插在他的身体里。
刘钰神情一怔,双眼立时睁得大大的,似乎要在这个时刻将面前的人看清一样。
“你……你……”
胡然轻轻地道:“殿下想说什么?”
刘钰张大口,汩汩的血液从口中流出,他的身体又晃了晃,目光中仍然充满了不甘心。
“是你……布的局。”
胡然坦然承认:“没错。”
面对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刘钰只觉一股寒意流窜在身体中,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片刻后便跪倒在地,吐出了几大口鲜血。
刘钰侧着头打量着殿内的所有人,他们都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发出任何异议。
一切都已经明明白白,他以为自己是做局之人,孰不知已在他人局中。
殿内之人,包括于公公,瑜妃,还有那些拿着兵器的卫兵,他们这些人早些时候就已经归入了胡然一派,而非听从他,刘钰或是刘逐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