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看着那问话之人,手下却利落地从盘子里捡了块肉馅饼撇到秦淮的碗中,众人见状纷纷笑开,秦淮也牵了牵嘴角,蒲扇般的大手于桌布下牵住了卫霍的手。众人坐得并不拥挤,桌上言笑间十分热闹,却不知桌下情意绵绵。
吃到一半,蒋成道自己内急,离席如厕。厨房下人忙里忙外,一大碗枸杞甜汤和一盘肘子肉端了上来,好一会儿才上,卫霍左右瞧了瞧,秦淮问:“怎么了?”
卫霍说:“蒋成怎的还未回来?”
秦淮说:“许是肠胃不好,等会儿也就过来了。”
“嗯,我们先吃吧,先给他留些。”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蒋成入座,卫霍瞧见他面色确实比先前白了,便道:“这枸杞甜汤暖胃,我给你舀了些,喝点吧。”
蒋成牵了下嘴角,却有些像提线的纸人,怪生硬的:“谢了。”
卫霍又问他:“令郎如今也有半岁多了吧?”
蒋成颔首:“嗯,是,去年十月出生的。”
明晨插话道:“十月,不是十一月么?”
蒋成恍然醒悟:“十一月,对,是十一月,我记错了。”
其他人又笑起来,明晨打趣他道:“怎么连儿子生辰都记不住,将来等小公子长大了,我可得在他面前参他爹爹一本。”
蒋成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微笑道:“惭愧惭愧。”
“不说了,大家抓紧吃,免得汤饭凉了!”
“吃吃吃……”
……
宴至酉时,宾客尽散,只剩仆人们打扫残羹杯盏。
美味佳肴吃得肚腹略撑,卫霍在院中消了会儿食,同秦淮道:“去街市上转转吧。”
秦淮嗯了一声:“那这就走吧。”
两人一同出了府门,往街市上去。
星夜璀璨,天悬一轮皎洁圆月,街市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人,各种声音鼎沸至极,也热闹至极。
中元各类人白日里都歇在家中,百姓们都祭祖上坟,卫霍与秦淮没有坟可上,就在这夜间小摊上买了两盏河灯,两人都将其点燃了,缓缓放入河水之中。
河水倒映着温柔的月光,又有街市上的烛灯映衬,光彩粼粼,又不失幽静。河水承载着无数河灯,也载着诸人的思念与记挂,悠悠流远。
卫霍望着那河灯,想到秦家夫妇尚在时对自己的这般好那般疼,如今在地底下不知如何,不免悲从心来。
秦淮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料想到他的心情,低声安慰道:“爹娘他们看我们过得这么好,会欣慰的。”
卫霍闷闷地应了一声,又想了想,转头说:“等过了秋,我们和朝廷告个长假,一起回杏花村中去,看看我们那院子如今怎么样,也看看父老乡亲们怎么样了。”
秦淮道:“过了秋么?还是过了冬吧,到时已有春意,天气也不至于太冷,我们去渝河里抓鱼吃。”
卫霍喜道:“这样也不错,那就按你说的。”
两人在河桥下立了一阵,见时辰还不算晚,便在街市上看看转转,忽闻前方有人喊道:“唐伯虎点秋香嘞!”
卫霍听到那吆喝声后好奇道:“唐伯虎点秋香?什么名堂?去看看!”
两人近了就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拿着旗子在喊,他后面拉着一顶帷帐,帷帐中不知有什么,帷帐前站着五男五女,身材样貌差不太多,还有一木车,里面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轻物,多是衣饰一类。
见他们瞧着自己这边,那大汉忙迎了上去,捧着笑脸道:“两位公子要不要玩玩?十枚铜钱就可点一次。”
“你这怎么玩?”卫霍问道。
大汉笑道:“男女都可玩,比如公子让你身旁的这位爷混入我这五个男子之中,让公子来挑,若一下挑中就不要钱,一次不中再想点就加钱,再不中再想点再加钱,就这样,简单得很,来玩嘛!”
卫霍望了望秦淮,努嘴示意。
秦淮无奈笑笑,只好走上前去,但进去前又多问了一句:“我比那五人都高,仅凭身高,我阿弟难道不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大汉得意地哈哈笑道:“非也非也,你当我那一车东西是做摆设的吗?去换衣服就知道了!”
秦淮进了那帷帐,按照其他五人的意思换好衣服,又看他们五人对着他的样子开始装饰,靴子里垫了厚厚的绵团,人一下子就高了起来,若是胖瘦不符,便在衣服内充些软物,一来二去,竟都打扮得跟他很相近了。
六人皆戴好头巾,走了出去。
此时已有行人围了一圈看热闹,指指点点。
卫霍见到六人走出之时有一瞬的怔愣,还别说,不仔细看当真一模一样,都是黑袍黑靴,一溜的武士打扮。
待六人停住,大汉道:“公子可以点了,最多只能给半柱香的时间。”
卫霍走过去,从左到右地看了一遍,又从右到左地打量一番,最后指着从左数第一个:“他——”
大汉正松了口气预备摇头,卫霍便道:“他不是,骨头太软。”
他又指了从右数第一个:“这个不是,双脚的位置不对。”
“这个也不是,身形差了一些。”
“这个还不对,气质差得有些多。”
“这位也不是我哥哥,手臂和腰的相对位置不符。”
他走到最后剩下的那一个,抬手撩开头巾,一张英朗面庞方现,秦淮在对着他笑,笑得卫霍心一跳,又默念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可不敢造次。
大汉惊得目瞪口呆,他请的这些人可都是极擅于模仿的,先前遇到的玩者大多都要点个三四次才能中,还几乎都是靠猜,但卫霍将不像的地方说得精准得很,可见认人认得极清楚。
他挠了挠头,只得不情愿地将手中的铜钱退给卫霍,但又被对方推了回去。
卫霍对秦淮道:“这次你来猜。”
他钻入那帷帐之中,片刻后出来,围观的人纷纷嗤笑起来。
只见进去的是位公子,出来的却是六位女子,皆是步态端庄,粉衣柳裙,瞧着分毫不差。原是卫霍不想被轻易猜出,才捣鼓一阵扮作了女子,其余女子虽麻烦些,要往鞋履中填塞不少东西才能同他一般高,不过裙摆一遮挡也就看不出怪异之处了。她们脚下如踩高跷,瞧着有趣得很。
秦淮不如卫霍那般淘气,他认出人后便直直地走了过去,一言不发直接将头巾掀开,卫霍的面庞登时露出,围观者见状哈哈大笑,又纷纷鼓掌喝彩。
大汉心想是遇到心有灵犀的双生子了吧,否则怎会这么容易就认出对方,但这两人相貌上又无肖像之处,他悻悻地想着,将铜钱递给卫霍,却再度被推回。
卫霍道:“我们玩得开怀,这钱就当买乐子了,您也别苦着脸啊。”
大汉嘿嘿一笑,直道他二人是大好人。两人走出几步,已有看得心痒之人拽着同伴去玩这唐伯虎点秋香。
走出数米远,卫霍问:“你凭借什么认出我的?”
秦淮摇摇头。
卫霍睁圆眼,有些失望地道:“你盲猜的?”
秦淮又摇头,说:“不,只是觉得其他五个都不像你,只有你像你,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卫霍这才满意地朝他一笑,两人凝视着彼此,眼中皆是情意涌动,于黑暗中握着手,一同回府上去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一日上朝,朝臣们在殿中等候了好一阵,昭御帝才姗姗来迟。
近来六部皆是诸事繁忙,吏部内部一直在撕扯税赋之事,刑部针对些许旧法屡次向昭御帝上条陈,而像卫霍所在的工部,众人也是为陈国各处的建工忙得晕头转向,其他部也各有各的忙碌之处。
待天子坐于龙椅之上,礼部尚书韩启出列道:“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昭御帝似未听见,闭着眼靠着蟠龙座椅,不知是不是没睡醒。
韩启又拉高了声音唤道:“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昭御帝唔了一声,睁眼:“你说吧。”
韩启便道:“近来臣与礼部内众人一直在商讨如何规范皇家礼制,普通皇子与嫡长子之间,以及嫔妃之间,还有亲王之间,都有礼仪不合规范的地方……”
韩启说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昭御帝一言不发,殿中其他臣子也听得瞌睡得很。
摸不准帝王的想法,韩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最后道:“皇家礼仪向来是国之重事,臣与礼部同僚斗胆提出这些认为需要改进的地方,还请皇上圣裁。”
话终于说完,他长出一口气,竖着耳朵等待着昭御帝发声,等了半晌也未等到。
于公公觉出不对,忙向前一步,就在此时,朝臣们全都眼睁睁地看着昭御帝从龙椅上直直地倒了下去,脑袋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文武百官大惊失色,忙拽住袍角上前,于公公白着脸将天子扶起,尖着声喊道:“快传太医!快!”
这一日的朝没能上完,之后的半个月昭御帝也没能从床上起来,朝中小事都交给了各部自行商议处置,重要的则交给成年的皇子们共同决断。天子病重,朝中也是人心惶惶,原本不站队的也有不少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