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霍也只得作出不甚明辨的模样,阴来阳对,阳来阴回,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太子与林震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刘逐倒没有说什么,林震有些沉不住气,在卫霍出了东宫大门时直言道:“卫侍郎是怕站错队,亦或是如何?”
卫霍抬袖道:“站不站得对是人之造化,但造化常弄人,卫霍不愿,不想,也怕站队,只盼着能有这么个一官半职,为自己与百姓做些实事,至于旁的,实在分不出心思去琢磨。林将军也不必多说,卫霍不做阳奉阴违之事,既不沾事,便是两头都不沾,不需在我身上费什么心思。”
他说得直白,林震也已明了,拱了拱手,目送他离开。
回去之后,卫霍同秦淮说起此事,才知道原来林震也找过他。
也是,他们在旁人看来是兄弟二人,福祸相依,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卫霍这么想着,凑过去啄了下秦淮的下巴,低笑道:“我们这两只蚂蚱一点也不识时务。”
秦淮回他一笑:“这样便好,不费心劳神。”
卫霍知他一向不喜朝堂纷扰,这样的境况确实是他们二人都想要的。
寒冬慢慢过去,日子渐暖,卫霍的生辰近了,他自己却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自四月以来,各地工事繁忙,他饭时都是匆匆吃完匆匆推碗去办公,待生辰前一日,明晨提醒过后他方才意识到,不由失笑道:“最近真是事情多,都忘了这茬了。”
明晨含笑道:“想要什么生辰礼?”
卫霍道:“什么都好,都是心意。”
“这么说不送礼,道句祝福也行喽?都是心意嘛。”明晨调笑道。
卫霍撇撇嘴:“那不行,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至少得送我一壶能解渴的水吧。”
明晨哈哈大笑,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宫门。
被提醒了自己的生辰,卫霍心中还是涌出了几分期盼,就是不知道秦淮会送自己什么生辰礼。
在秦家夫妇二人离世之前,两人并不互送什么生辰礼,之后两次秦淮都像父母在世时那样为卫霍做一碗面,去年还多了一盒糕点,今年能得什么礼卫霍猜不出,但一碗面其实也足够了。
生辰当日清晨,卫霍离府时秦淮已经走了,他想着礼物怕是晚上才能拿到,便安心地去上朝。
近日来,卫霍已觉察到朝中局势在愈发分明,谁站了哪一队,往往从朝堂上的发言便能猜出十之八九。
但今日护军参领周济出声站在胡然一方让卫霍有些意外。
周济此人同秦淮一样是武举出身,后经林震提拔做到了如今护军参领的位置,之前也不曾参与党争。
今日再提及即将展开的武举诸事,胡然认为应改掉旧制度,命文官主考,理由是兵法比武力本身更重,但一应武官却不甚认同,林震就不满道:“兵法确实比武力重要,可文官哪里有武将懂兵法?若是派文官主考,考出来的恐怕就是些纸上谈兵的废物了。”
胡然笑而不语,倒是周济站出来道:“臣以为,文官主考也未尝不可。兵法一事,本就是先纸上谈兵,然后再实战演练,那些选出来的后生们之于我们这些老家伙而言也都是些毛头小子呢,要先了解兵法是什么,才能谈应用。”
没料到周济会站出来为胡然说话,林震一怔。
昭御帝支颐闭眼,懒懒道:“那就按照胡然和周济所说,到时候拟几个人,朕再挑挑。”
下朝之后,卫霍顺道去了一趟吴府。
吴丛原病愈后身子还是发虚,所以隔几日才会上朝。
闲谈一阵后,卫霍顺口提了周济之事。
吴丛原微微颔首,望着卫霍道:“你是想不明白他为何站出来说话?”
卫霍点头:“是,林将军一手提拔的他,如果要站队,也应该站在他们这一边才是。再不济,像他以前那般不站队也好。”
吴丛原将手中的本册放在案上,卫霍忙扶他坐起身,将外裳披在他身上。
吴丛原用手拢了下衣服,定了定神,喃喃道:“要么只是随口说之,要么就是真的与胡然是一路人了。”
他沉吟片刻,向卫霍说:“你可还记得周济的身世背景?”
“记得一点,”卫霍很快道,“他父亲乃江南大商,母亲是名门闺秀,好像姓杨。”
吴丛原嗯了一声,缓缓道:“瑜妃也姓杨,也是江南出身。我没记错的话,两人应是有亲属关系的。”
卫霍顿时讶然,紧接着也反应过来,但又愈发疑惑了。
周济与胡然,中间怎么又多了个瑜妃?
难道说,后宫也参与到了朝堂之争中来了?可他记得瑜妃只是狐媚了些,勾着帝王享乐,并未与前朝有什么牵连才是,因此他才一时没有意识到周济与她的关系。
吴丛原道:“兴许是我们想多了。”
卫霍也道:“大约是的,或许周济就只是那么一说罢了,我还拿这些事来叨扰吴老,实在是惭愧。”
“没什么惭愧的,”吴丛原淡笑道,“我不在朝堂,心却也日日想着那些事,多亏有你做我的传话筒。”
卫霍抿唇笑了:“是晚辈的福气。”
秦淮自从当上神机营中营统帅之后便比以前忙了许多,每日常要到戌时才回来。明晨家中有事,没过来庆祝,托小厮送了礼过来,是个精致的印章。
卫霍把玩一阵后去厨房吃了几块糕点,想着秦淮万一要为自己煮面,就还是留了些肚子。
他看了会儿书,至残照寂寂时又走到院子踱了踱步,后又回到窗边点了烛灯,摆好棋盘,捏了颗白子自己同自己对弈。
春风徐徐入窗,吹得卫霍泛起春困,掩唇打了个哈欠,眉眼惺忪间手指一松,润滑的棋子砸在棋盘上,将一圈局势打散了,他本就心神不宁,哪里能复原回去,顿时有些懊丧,索性叹了口气,就着一盘乱棋趴了一阵。
秦淮从院中入了屋内,望见伏在棋盘上的青年,心中顿时软了好些。
他轻着步子走过去,卫霍睡得熟。秦淮爱怜地凝视他片刻,接着将人抱起,走到床榻边上放下。
他动作轻了又轻,卫霍还是警觉地醒了过来,望见他的面容,侧过睡得酥软的身子,瞧了眼窗外的天色,鼻音浓浓道:“怎么这时才回来?都等你好久了。”
唇被啄了一下又分开,卫霍见他从身上掏出了两块东西,近了后认出是两块木牌,都是正正方方的,色泽是淡赭色的。
他从秦淮手中取过那两块木牌,拿在手里看清了上面的字。
一块上面刻的是秦淮的名字,另一块刻了卫霍二字,分别写着“良缘相生”“永结为好”。
卫霍心中一阵,只觉胸口春.意盎然,他抬头望去,秦淮耳廓微红,声音低沉道:“霍霍,十八岁生辰喜乐。”
寿星的嘴角勾出甜丝丝的笑意,他扬起脸凑过去,两人的面颊离得极近,只有一指之隔。
呼吸与视线相缠,卫霍抚着他的鬓角,低声道:“怎么想起做这个了?”
这种木牌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东西,幼时小儿哪懂情爱,却爱扮作寻常人家夫妻玩闹,雕个刻有名字的木牌挂在身上。也有顽皮少年硬把一男一女凑成一对取笑,偷偷把木牌挂在对方身上。
秦淮也低低地道:“就是想做了,我们也许办不成喜宴,但也要有些像样的信物才是。”
卫霍唔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将秦淮的牌子挂到他脖颈上,再拿起自己的木牌,才发觉上面的字迹同自己的极为相像。
“你仿我的字?”
秦淮应声。
卫霍却笑着说:“你仿的是我原先的字,但年后我已慢慢练别的字体了。”
他先将木牌塞入自己的里衣,又去取了自己如今的字帖给对方看。
卫霍指着纸上的字,颇自得地道:“我如今习惯带个钩。”
秦淮一看,笑道:“还真是。”
两人说了一阵话,卫霍肚腹开始咕咕地叫起来。
秦淮诧异道:“怎么?还没吃东西?”
卫霍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道:“往年都是有生辰面的,你没回来,我就只用糕点填了点肚子。”
秦淮便拉着他去了厨房,煮了碗长寿面。
卫霍从头吃到尾,一根面不断,最后连面汤都全喝光了。
两人回到屋中,气氛正好,四目相对片刻便搂抱住彼此,一起跌入软榻之中。
因那两块木牌子,卫霍忆起童年事,情.动间一叠声地叫着阿淮哥哥,秦淮灵台嗡嗡响,俯身去亲那张甜嘴,帐中很快便是春.意浓浓。
这日午后,卫霍刚刚睡醒,宫中便来了消息。
昭御帝突发旧疾,卧床不起,前朝后宫都有些人心不稳。
他换了衣服,和宋宇一起匆匆赶往了宫中。
等他到时,大臣与皇子嫔妃都到了不少,几位资历颇深的太医在内殿诊治,太后也在里面守着。
诸人在外面等候了小半个时辰,太后一脸疲累地从里面出来,众人纷纷跪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