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之中,不谈喜恶,昭御帝最可能听三个人的意见。
吴丛原,胡然和林震。
不过吴丛原前几日旧疾复发,如今卧床不起,林震带兵在外,胡然一时也没有给出确定立场的谏言,龙椅上的昭御帝熬得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此时,宋宇站出来道:“臣仍然不赞成此时退兵,请皇上听臣说几句。”
“你说。”
宋宇默念着卫霍在锦囊中纸条上写的字句,缓缓说道:“如今我大陈面临的情形称不上严峻,事实上,这数年来皇上励精图治,南北皆富饶,只是这两年修建了些宫殿,今年出了水灾,国库空了些。但粮食尚且丰足,各州大仓也储备了许多,相比而言,高应人的粮草没有我们富裕,如果我们大陈的兵马始终能够坚持,那么定然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张朝在一旁出声反驳:“粮草之事没宋将军说的那么简单,各地的粮仓储备那么多粮食是为百姓而储的,以免有什么大的饥荒,如果拿去打仗,明年有什么灾事可就麻烦了,要饿死不少人吧。”
宋宇又道:“张侍郎此言差矣,其一,六大州的大仓的粮草加起来足够全国百姓吃整整一年,如果真的在某处闹了饥荒,也是小范围的,更不至于一年颗粒无收,全都要靠粮仓救济。这几年江南多么富饶,诸位也都知道,已经多年没有大的饥荒了。其二,这些粮草供给兵士们打仗吃,也绝对吃不完,打半年一年的仗,顶多吃空一个粮仓,还不至于给全国的粮食储备造成隐患。”
张朝不满地说:“宋将军这些话让百姓知道,不怕遭千万人唾弃吗?”
宋宇正色道:“道理古人说得明白,‘国之兴亡不由蓄积多少,惟在百姓苦乐’,‘凡理国者,务积于人,不在盈其仓库’,其实张侍郎与我观点并不相悖,只是我希望解其困苦的是边境数万百姓,试问假如边境陷落,我陈国万千子民受苦受辱,要那装满粮食的粮仓又有何用?”
又有一人出声道:“宋将军这一番话倒是不错,但大家素来都知道,高应人如豺狼一般凶狠,他们擅于骑射,擅长奇袭,粮草是充裕,可若是一败再败,兵马越打越少,最后没人能派上战场了,要那么多粮草又能如何?”
宋宇说:“我陈国国祚一百三十三年,与高应人打过大大小小百来次仗,确实是输多胜少,但一百多年前,高应人在沁河以西,如今他们仍然在河西以外的草原上争夺地盘。再者,高应人再勇猛凶残,也只是凡人肉身,抵不过刀枪□□,他们不是豺狼,哪怕是,豺狼也并非不可降服,若高应人真那么不可战胜,为何这些年却始终无法像他们叫唤的那样占领我中原万顷土地呢?”
他们一番辩论,昭御帝捏着袍边思虑良久,退朝前落了话。
“继续打,知会离州一声,粮草不够,先从那里出。”
宋宇面上皮肉顿时一松,紧手送昭御帝退朝。
天子一走,百官们纷纷起身离去。
胡然叫住宋宇,后者转身:“胡大人有何事?”
胡然含笑道:“宋将军今日慷慨严词,实在是令在下佩服。”
“过奖了。”
胡然压低声音问道:“但胡某觉得,这番言论倒像是平时舞文弄墨的人能说出来的才是。”
宋宇看着他,不答,拱手后转身离去,胡然站在原地收敛起笑容,又抬头望望天色,也迈步离开。
自宋宇离开后,卫霍就和昨夜一样在游廊中来回走动,在府中巡视的老管家都看过去了,让他坐着歇歇。
他坐了片刻,就又耐不住走开了。
辰时一刻,宋宇终于回来。
得知昭御帝此次也算放开了手脚,还开了离州大仓供给粮草,卫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宋宇口干舌燥,大口大口地喝了三杯温茶,喟叹一声,脸上满是笑意。
他朝卫霍竖起大拇指,笑道:“你那两个锦囊我在马车上看了,幸好看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让皇上下令开粮仓。不过话说回来,你写那两纸条的时候分别是怎么想的?”
卫霍给宋宇的两个锦囊,绣着红线的那个里面写的是粮草如何如何,绣着黑线的里面写的是高应人如何如何,恰解了宋宇面对的两番为难。
卫霍抿了口茶,道:“我昨夜想,皇上担心的无非是两点,一是战事拖耗国力,二是对手难缠可怖。但如若让他明白粮草足够,且就该用在此时,又让皇上相信我方军士能战胜豺狼般的对手,那便不会再动撤兵的念头了。”
宋宇哈哈大笑,赞道:“厉害,我一介武将,确实想不到这些,还是你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能动脑子,这一点不得不服。”
卫霍摇摇头:“哪里,只是口舌上利了点。我阅历少,也是昨日听将军说起旧事,方才意识到圣上畏战,也许是因为年幼时目睹朝廷上下为艰苦的战事焦灼,若能尽量让圣上消除顾虑,事情就好解决了。”
此事终于解决,卫霍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待和宋宇说过一阵话,用过午饭,他便回房歇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酉时。
泽阳城。
主帐中气氛凝寒,在场的所有人面色肃然,都有一口气憋在心里,没有人敢放松。
半个月前首战败了,出师不利,士气也跟着衰败了不少,之后又吃了几场败仗。加之昨日本该有粮草送到,却没见人来,一时人心惶惶。
帐中,副将左志看了林震一眼,犹豫来犹豫去,还是说:“将军,首战败了之后,末将担心朝廷那边可能会有动摇,粮草昨日就该到了,但是今日都还未到,是不是……”
林震看他一眼,目光不满:“确切消息未至,自己就先慌了,这怎么能行?为上者心不定,如何期许军心能稳定?”
左志拱手道:“末将知错。”
林震说:“如今局面僵持,尚且还未找到打破之策,有时间想那些,不如多想想有什么好的办法——”
“报!”有卫兵进帐,激动地道,“将军,有大批粮草到了!”
林震神色一变,立刻与左志出了帐。
足足一百车的粮草运输至此,被士兵们一袋袋堆放入仓帐之中,左志看着那鼓囊囊的粮袋,欣喜道:“将军,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多粮草,真是太好了!”
林震白他一眼:“哦,之前是谁先自乱阵脚的?”
左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是我想多了。”
很快,离州粮仓向边境军民开放的消息传遍了所有的营帐,众人起锅生火,皆是士气大涨,议论纷纷,饭时也在交头接耳,唯有一帐背面靠着的人低头拨饭,沉默不语。
秦淮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但他此时脑海中尽是兵书上兵法在灵台处的推演。想得入神,饭只吃了一半便停住了,整个人像是僵在了那里。旁边的士兵看着觉得好生奇怪,低声窃语。
“秦大人在想什么呢?”
“谁知道,可能是想心上人呢吧哈哈哈哈。”
……
饭未吃完,秦淮便放下碗筷起身走向主帐。
他负责的士兵中有人问道:“秦大人,你不吃了么?”
秦淮回头看了出声的人一眼,是他手下的士兵卫鹏,年仅十五岁,因他与卫霍同姓,秦淮之前也多有照拂。
他朝卫鹏笑了一下:“你们吃吧,我去主帐一趟。”
卫鹏讶然道:“要找将军吗?”
“嗯,谈些事情。”
得知前锋副将秦淮求见时,林震正在和两位副将商议有何良策,听闻来人报信,皱眉道:“这里暂时有事,让他迟些再来。”
卫兵又道:“前锋大人说,他有一良策,亟需献上。”
林震怔了一下,抬起头:“让他进来吧。”
第40章 第四十章
秦淮撩开帐帘,大步迈入其中,单膝跪地行礼:“秦淮见过将军。”
林震见面前的青年身形矫健,面庞硬朗,目光炯炯有神,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起来吧,你说有良策献上,什么良策?”
帐外寒风呼啸,如泣如诉,帐中却是安静得很。
秦淮沉声道:“属下以为,与擒贼先擒王同理,要想制敌,一应克其优势,二应攻其劣势。高应人的优势在其骑兵,应另辟蹊径,寻法克之。”
“没错,”林震颔首,“是这样没错,只是如今高应人又闭营不出,我们却得提防着他们半夜偷袭,暂时未想到好的办法。高应人的强处在其彪悍的骑术射术,我方胜在步射和□□炮,但步射的威力比不上骑射,数年前两军交战,弓箭手们只来得及射倒少数,大量的骑兵随后便冲到了面前。他们速度太快,骑兵的威力太强,又天生擅长马上作战,我们与之正面交战时常处于劣势。”
秦淮道:“可以用铁蒺藜。开战时两方隔得尚远,这时候不靠抛投,靠投射。据属下观察,将连弩加以改造,也可以发射铁蒺藜,速度比人投掷要快许多,还能精准打击,若能恰好投在马足马腿上,就能消耗对方的大量骑兵,使其难以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