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卫霍一开始想说的是,胡然请他们过来,目的绝非那么单纯。
但这一点他主要靠的是直觉,想不到太深,为什么相中他们二人,卫霍猜不出其中缘由,所以又将话咽了下去。
“总之,会武宴你应该去,去了会有不小的收获。”
秦淮应声,这些与人情世态有关的弯弯绕绕,他没有卫霍想得透彻,因此都听他的。
“回家喽!都累了。”
卫霍抬起手臂挂在秦淮的肩膀上,将身体重量压在他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秦淮回头看他,少年的侧颜如玉,打完哈欠后眼角湿润,殷红的唇瓣张开又合上,神态慵懒,眉眼无辜,十分惹人怜爱。
他心中顿时有些柔软,也到了该午睡的时辰了。
卫霍将下巴搭在秦淮的颈侧,挂在他身上,被带着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
“你昨日去过何处?”
次日下学后,常荣叫住卫霍,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卫霍眨动了一下眼,对常荣的发问感到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兄长中了武举进士,学生陪他去了南门。”
“后来呢?”常荣面色冷硬地说道。
卫霍更有几分不解,却见常荣转过身:“跟我一起回房,我有话要问你。”
“是。”
一路上,卫霍的心中升腾起几分不安,常荣往常对学生确实是严厉有余,亲近不足,但亦少有那般神情。
仿佛是……看到中意的玩意黏到了狗屎。
卫霍脑中想着这个比喻,感觉要是常荣知道了定会骂他庸俗,抬手摸了摸鼻头,乖乖地跟着人走。
进了屋,两人坐下,常荣不卖关子,直言不讳。
“你和你那位兄长去胡府作客了?”
卫霍承认说是:“胡大人请我们去府上作客,作为后辈,自然不该推辞。”
下一瞬常荣就板着脸将书籍往茶几上重重一搁。
卫霍的脸颊肉跟着一抖,背脊挺得笔直,小心翼翼地问:“夫子可是和他有什么过节?”否则也不该这么生气。
“过节?”常荣冷哼一声,“说过节都是便宜他了。”
“……”卫霍一时不敢言语。
难道是什么深仇大恨?
常荣嗤笑一声:“胡然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们这种后辈最易被他迷惑。我曾经有位学生,和你一样,头脑灵活,天赋很高,品性也正。后来他中了榜眼,入朝为官,与胡然越走越近,最后甚至与我断绝了师生关系,一心弃明投暗,呵,最后成了阶下囚。”
卫霍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只是窗户纸还差一层没捅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常荣定定地看着他说,“他是我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他死后,我也查了很久,最后才知道,他是成为了党争的牺牲品,而胡然就是将他推入火坑的那个人。”
得知这些事情,卫霍心思沉重,思绪有些不安,而常荣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所以你以为,你和你兄长如何能够被他选中?”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卫霍本性聪慧,常荣只稍稍提点,他便能很快想个透彻。
他与秦淮的身世简单,在他们的背后没有世家,没有权力与利益的纠葛。他们没有靠山,唯一能靠的就是他们自己。
正是因为这样干净的背景,胡然选择他们便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只要能收为己用,就可放心大半。
他与秦淮一文一武,若能招揽成功,之于胡然而言必是一大利事。
而卫霍也明白,如果对方开口,自己答应,明年的中举不会是难事,即使是硬塞,胡然也能将他顺顺利利地塞进进士名单中去。
卫霍也是在此时才想起,汪远窃走自己的诗呈递到昭御帝的面前,经过的恰恰就是这位刑部尚书之手。
室内静默,常荣缓下心神,道:“你虽有入朝堂之心,但却并不了解朝局。如今在党争中持中立之姿者甚少,大多依附于两派。一派站在太子那一边,一派则扶持三皇子。□□派最有分量的朝臣是大将军林震,三皇子那一派则多是文臣,带头的便是胡然。党争两派势如水火,各不相容。想要在那样的漩涡之中明哲保身,求一份清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卫霍低头想了片刻,抬首看向常荣,说:“夫子不想让我入朝为官吗?”
常荣说:“你拜师之时,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愿自己的学生碰触朝堂之事,那时候就不会要你。朝局是朝局,官吏腐败是官吏腐败,可为官之道,旨在为民为国行善事,其出发点不可谓不正。若能做到这一点,无论做什么,都能问心无愧,如你问心无愧,坚守本心,我又有何立场和理由阻拦呢?”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卫霍有如醍醐灌顶,电火石光,一息之间便参悟透了。
他立刻站起身,向常荣行礼,一字一字道:“学生明白了,谢夫子提点!”
常荣望着他,欣慰地牵了牵嘴角:“不算提点,以你的聪明程度,就算我不说,想明白也是迟早的事。而我也只是太害怕,害怕太放任你们自己成长,和当初一样……”
以往,常荣一直都是整装肃颜,不曾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表露过多的心绪。
可是今日忆起难以释怀的旧事,难免伤神露出悲意。
卫霍劝慰道:“学生斗胆和夫子说一句。就像夫子刚才说的,如果做到坚守本心,问心无愧,那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偏离初衷。而同样,无论做了何种决定,走了哪一条路,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夫子为其师,可也……可也只是为其师而已。”
闻之,常荣微微一怔,攥紧手指,半晌后轻吐一口气,摇摇头笑道:“也对,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夫子之所以想这么多,是因为爱学生如亲子一般,乃仁贤之思。”
常荣抬手轻点着他:“就你会说话。”
卫霍贫道:“学生只是说事实罢了。”
回去之后,卫霍将事情与秦淮说了。
他有几分懊恼:“当初要是不改口就好了。”
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让秦淮答应了胡然的邀约,此时后悔不已。事情已经答应,没法子反悔,但卫霍现在还不想和胡然扯上半点关系,能远则远是最好的。
秦淮说:“我过段时间真正有了官职在身,多少都得来往,不可能完全避开。如果他同我提起你说的事,我拒绝便是,不必担忧。”
卫霍蹙着眉思索良久,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你小心一些,不要上他的钩。”
“好。”
几日后,会武宴如期举行。
卫霍傍晚归家时,秦淮却没回来。
他没吃晚饭,等了一阵,人影都没有,不由开始担心起来。
左等右等,卫霍坐不住了,匆匆出了宋府,往兵部署府行去。
两个时辰前。
秦淮抵达胡府,与胡然同乘一车抵达了宴场。
会武宴在兵部署府后方的校场中举办,席中,武进士们也会按抽签结果切磋武艺。
秦淮踏入宴场中,很快便有人迎了上来,为他安排好座位。
也有其他武进士前来结交聊谈,人渐多,气氛也热闹起来。
开宴前夕,秦淮望见一位熟人,明晨。
那一日就是多亏了对方,他与卫霍才没有被宋府傲慢的门徒拒在府门之外。
明晨不比其他同龄的武进士,他身着雅青色长衫,腰束蹀躞,垂坠一块青玉,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气质与宴上的举人截然不同,可衣饰尚简,并不过于张扬。
他亦望见了秦淮,眼眸明显一亮,两人微微颔首示意。
很快秦淮又见几个身着官服之人坐于另一边,他们皆是兵部的官吏。
申时,宴会开始,众人举杯,温酒下肚,气氛又热烈了几分。
不多时便有两人被抽到比试,虽在校场,但只是切磋,不大伤筋骨,那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坐席上。
又过了两轮,终于轮到了秦淮。
传令者报出名字之后,他站起身,与另一位参与比试者一同离席,走到开阔处。
酒过三巡,不少人已经微醺,也比之前放开了些,不那么拘谨了。
秦淮的对手名为孙伍,并不在三甲之列,他依稀记得对方排在末尾。
果然,等那男子站在秦淮面前时,一些人忍俊不禁,发觉其他人也起了笑意,声音更大了些。
“喂,孙伍,识时务者为俊杰,跟榜眼比没有胜算,还是认输比较识相,没什么的!”
秦淮愣了一瞬,看向对面站着的人。
孙伍个头不小,皮肤比常人要黝黑许多,面庞方正,此时脸涨得通红,双手也攥得紧紧的。
也许是太紧张,又或许是感到羞辱,他的第一招差强人意,本应是想打在秦淮的身上,脚下一绊,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