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有武状元因故未及时赶到,而被天子一怒之下撤掉了名次,练武数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临近寅时,南门的大门悠悠打开,一位执着拂尘太监从里面踱出,站在门外的举子们纷纷迎上前。
那宦官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宗,微微一笑,出声阴柔:“各位大人别急,奴才接下来会念到大人们的名字,按照我念的次序和方位站好,咱们啊这就要进去了。”
众人保持缄默,听他念:
“岭南人朱晓风,右!”
“安阳人秦淮,左!”
……
……
被念到的人依次站好,太监收起了卷宗,微微低头行礼:“各位大人,请随我来。”
卫霍远远地看着秦淮一步步迈入朱漆端重的宫门,这时天色渐明,日光熹微,照在秦淮挺直的背脊上,他的身影显得愈发高大。
卫霍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两步,被卫兵拦住,停下脚步。
他只觉得兴奋的情绪激荡在五脏六腑之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秦淮。进入那道宫门,再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就不一样了。
半个时辰后,咏然殿外,大臣与武举生分列而站,静静地等候着天子到来。
秦淮微微偏首,站在他对面那一列的恰是那日见到的刑部尚书胡然,后者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很快又移开了视线。秦淮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也保持静立。
一轮红日缓缓地从殿顶蓬勃升起,露出半个头来,与此同时,皇宫东侧敲响了钟声。那钟声浑厚悠长,从皇宫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有传唤声响起,秦淮侧过头,就见一个身着明黄皇袍的男子坐在轿辇之上,姿态威仪。
群臣纷纷俯首叩拜,举人们也随之行礼,磕头,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都未曾见过天子真面,可没一人敢抬头,平身之后也垂首站在台阶之上。
鸿胪寺官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名,一人唱三次。
“岭南人士朱晓风,获武状元……”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激动万分,跪在御道左侧,浑身战栗不已。他眼中含泪,极力克制着颤意。
“安阳人士秦淮,获武探花……”
秦淮上前,叩拜,跪在自己该在的位置。很快又有人被叫到名字,跪在他的身后。
相比于其他人,秦淮的情绪明显要稳定许多。
唱名之后,所有人行三叩九拜礼,昭御帝显然早已心不在焉,礼还未毕便起了身,坐着轿辇回宫。
卫霍在南门外等得有些焦灼。
刚才那太监在南门口念名字,他已经猜到了秦淮的名次,应该是不低的,可心中还是忐忑得很,没有亲耳听到,他还不敢完全相信。
之前的文举就是一个教训,龙虎榜出,可说揭也就揭了。
这天下是昭御帝的天下,他想做大多数事都能做成,因此卫霍不敢提前欢喜,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满心空欢喜。
宫门再打开时,他立刻瞧过去。
看到秦淮迈步而出,卫霍奔过去,将他手中的御帖拿起,快速翻开。
少顷,他眼睛透亮如炬,喜不自禁地说:“城门领啊,厉害!”
这可是从四品的官职,比卫霍想象得更好,要知道武举进士封官,也就是从四品封顶了。
秦淮轻轻勾了勾嘴角:“嗯,结束了,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什么时候走马上任?”
“半个月后。”
“那这半个月你做什么?”
“去相关官署那边报道,了解职责需要。”
两人在宫门外站了片刻,准备回去。
“两位,请留步!”
卫霍和秦淮回头,胡然施施然朝他们走来。
相互行礼之后,胡然含笑道:“上次在马场,武探花仗义护卫在下,胡某一直感激。今日在这里遇到,也是缘分的延续,两位人才可否愿意到胡某府上一坐,喝喝茶,交谈交谈,如何?”
卫霍看向秦淮,两个人面面相觑。
胡然是什么身份?
刑部尚书,从一品的官职。虽还不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差不太远了。
这样的人邀请他们去府上作客,已经算是屈尊。他们两个毛头小子,没有名望,可胡然却真心相邀,或许是存着几分爱才惜才之心。
卫霍忙拱手道:“晚辈惭愧,胡大人礼贤下士,诚心邀请,我们怎敢不从?”
秦淮也颔首示意。
胡然哈哈笑了:“两位一个在百年学府长吟书院上学,还跟的是名师常荣,另一位也是当今武探花,你们愿意来,那也是我的荣幸啊。话不多说,我去安排马车,两位请稍等。”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胡然暂时走开,卫霍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他转头问秦淮:“他知道你没什么,如何会知道我在哪里读书?”
甚至连跟从的是哪位夫子也知晓。
秦淮思索片刻,道:“应该是私下调查过。”
卫霍颔首,只有这种可能了。而且以胡然的身份,要调查他们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困难。可他和秦淮不过是无名小卒,如何会引起他的注意?
他还没有想出答案,有人已经走来,恭请他们坐上马车。
车厢内干净又宽敞,坐两个人足矣。
这是两人头一次坐马车出行,卫霍撩开帘子,看着长街旁的行人来来往往,心中有股奇异的感觉。带着几分期许,又有半心踌躇。
马车拐过几道弯,驶入了朱雀街。在这条街上,许多时候都有华盖云集的景象。
在朝廷为官者大多都住在这里。
马夫勒马喝停,车轮咕噜噜地慢慢停止转动。
车内二人下了马车,前方,胡然亦下地,邀请他们一同进入府内。
胡府占地广阔,他们入了宅门,绕过影壁,穿过走廊进入一间厢房。
胡然先去换衣服,下人请秦卫二人上座,很快便有茶师进来煮茶。
卫霍端坐在席上,看着那茶师将茶饼碎成粉末,投入已沸两次的水中,沸三次止。
茶师用茶器去除茶沫上层的黑质,抬起茶壶倾倒入釉彩雅致的茶杯中。
他的动作熟稔舒缓,一抬一挪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卫霍看得出神,等茶水递到面前才恍然接住,喝了一口,烫了舌尖。
他轻轻咂了咂舌,将茶杯放下,忍不住道:“我之前还未曾见过这样泡茶的,是师傅自创的吗?”
茶师敛眉淡笑,解释说:“是前朝之法,今人一般不这么用了,两位公子觉得味道如何?”
卫霍笑着点头:“茶入口中,回味悠长,是好茶,多谢师傅。”
“不敢当。”
“看来两位在这里喝茶就够了,老夫来了反而是打扰了。”
胡然笑着进了房间,撩袍坐下,茶师递了杯过去,接着便退下去了。
窗外院落舒静,偶尔有几声鸟鸣入室。
三人品茗片刻,胡然放下茶杯,两手放于膝上,道:“这次请两位来作客,是想和年轻人聊聊。我入朝为官十多年,是老人了,如果不向新人们了解时事,怕是过两年就该退休了。”
卫霍说:“大人谦虚了,倒是我们这些晚辈应该多向你们讨教经验。”
“今年科举取消,推迟到明年,明年你还参加吗?”
卫霍说“是”。
“嗯,我从礼部那里要过你的试卷。”
卫霍一怔。
胡然用手指点着桌面,道:“你很有想法,题答得都不错。只不过,没有答到点子上。”
秦卫二人都知道胡然指的是什么,此点非真点。
卫霍默了默,说:“是。”
胡然笑得和蔼:“你知道是什么点子?为何答卷时没往上靠?”
卫霍神情坦然,也不在人面前隐瞒:“因为那不是我想写的东西,写了,就亏心了。”
听完他的话,胡然若有所思,又抿了口茶,谈起了秦淮。
“明日兵部会摆会武宴,要去吗?”
秦淮说:“还没想好。”
胡然有些诧异,卫霍在桌几下掐了掐秦淮的腿面,手下的肌肉绷紧,硬邦邦的。
秦淮端坐在席上,面色微变,在卫霍的提示下改口:“没有要紧的事肯定会去。”
胡然嗯了一声:“好,不如就从我府上走吧?我正好也要去凑个热闹。”
秦淮想了想,点头说“好”。
又闲聊一阵,两人起身告辞。
胡然想让马车送二人回宋府,但卫霍婉拒了。
两个人出了胡府,走到正街,秦淮发问:“刚才为什么掐我?”
卫霍白他一眼:“武举进士一般都不会缺席会武宴,六部中都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会去,我们既然想要在朝廷为官,多结识志同道合的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刚才你差点把话说死,而且……”
他话没有说完,秦淮紧跟着问:“而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