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从闷闷不乐的情绪中揪出来,秦淮拉高自己的被子,在没心没肺的卫霍平稳的呼吸声中闭上了眼睛。
第2章 第二章
自秦淮七岁起,秦家夫妇便将秦淮和卫霍送到渝河西头的学堂里读书,卫家夫妇都是读书人,谈吐之间自成风度,刘大娘曾跟丈夫感慨,这肚子里有墨水的人那是真不一样。
秦家刘家皆是世世代代务农,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文人,到这一世,夫妻二人眼光却长远。穷苦人家的孩子如果务农,照样只能保证吃穿,可要是能靠读书出头,既能自个儿活得风光,也会给祖上争光哩。
再者,如今是陈国的嘉正年间,在位的皇帝极推崇有学识的人在朝为官,十年寒窗苦若能换得那一身崭新的官服,怕也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
就这样,刘大娘卖了两头猪,将两个孩子送进了学堂。
学堂里不过只有一位夫子,姓陈名束,这一年已经六十有余了。
安阳镇上的百姓大多都是农户,少有富裕且通透者,将自家孩童送往学堂的人寥寥无几。
陈束将十六个孩童按年龄分成三拨教学,秦淮和卫霍是学得最早的那一拨,这拨七个人如今已读了九年的书。
七个人中,卫霍算是较为聪明的,但他生性贪玩,大多数考测都不尽如人意。但他往来没半点担心,毕竟刘大娘不会揪他的耳朵,还有秦淮给自己垫底呢。
但陈束可并不会这样仁慈,他背不出《赤壁赋》,妥妥挨了三下戒尺,只得恹恹地站在屋子后墙处听课。
过一阵,秦淮因为背错了一句话,也站到了他身边。
两个人正值年少,个子都长得快,去年一年卫霍足足长了一尺,即便如此,还是落了秦淮半个头,只到他的下巴处。
卫霍不喜地推了推秦淮:“你往那边站一点。”
没有动静。
嘿?
“你往那边站一点。”卫霍声音大了一点。
秦淮终于转过头:“那是个坑,你没看到吗?”
学堂破旧,地面可不是平平整整的,缺砖少土的很常见。
“可是你挡着我的光了。”卫霍委屈巴巴地说道。
看了他一眼,秦淮直接挪动了一大步,这下子坑直接横在了他们中间。
夫子看到两个人的动作,大力地用戒尺敲了下桌木桌,瞪着双眼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好好站着!”
“……”
下学以后,秦淮和卫霍一起顺着渝河往家中走去。
正是春色荫郁时,河水边青草蔓蔓,偶尔有水虫在其中跳跃。河面上水波潋滟,日光照在上面,荡漾出一阵阵光圈。
卫霍喜欢日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带来的暖融融的感觉,他眯着了眼打了个哈欠,秦淮侧头看他一眼,觉得这一幕跟邻家陈奶奶家的那只白猫神似。
察觉到秦淮的视线,眼角微微沁出了水珠的卫霍转过头,身边的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吃过饭后,卫霍又跑出去玩,秦淮帮刘大娘择完菜,洗了手,然后出门去往村头的村长家。
村长刘全武家中的小女儿刘岚正好从家门走出,看到他来,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神情,说:“秦淮哥又来找我爹学武啊。”
秦淮朝她笑了笑,点头道:“嗯,要出门吗?”
“我去马叔家找阿玉玩。”
秦淮嗯了一声,和他擦肩而过时,刘岚抿着唇偷偷一笑,然后说了声“秦淮哥再见”便急匆匆地跑了,秦淮愣愣地回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进了屋门。
刘全武正在院子里逗鸟玩儿,看到秦淮后 ,将手垂在身侧,眯着眼说:“阿淮来了!”
秦淮点头,刚走到刘全武身边时便见一拳朝自己肩膀处袭来,立刻伸手格挡,但还是不够快,刘全武抓着秦淮的胳膊将他的手扭在身后,秦淮咬着牙嘶了一声,然后皱着眉笑了一声:“师父您轻点。”
刘全武哈哈大笑,将他放开,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肩膀:“没怎么弄疼你吧?”
秦淮微微苦着脸,说:“怎么可能,师父的劲道太足了。”说完便耸了耸肩膀活动了几下,那点钝痛才慢慢退去。
两个人在院子里站定,刘全武右手握着长/枪,向秦淮示范了一遍枪法后,气不带喘地将长/枪扔给他,声如洪钟道:“你来一遍。”
秦淮接了枪,没有停留,迅速地便舞了一遍枪法。
“转身,刺!”刘全武双眼亮了一瞬,拊掌叫好,“好!”
秦淮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看着手里的长/枪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近日里能够感受到自己武艺的进步,这既离不开刘全武的全心指教,更离不了他的刻苦训练。每当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便会找一根木棒,琢磨每一个动作和招式,才有了这么快的进益。
刘全武就几个地方矫正了秦淮的动作,又让他不断地练习。数遍之后,天色暗沉下来,又一遍完毕,秦淮停下动作,站直身体,朝着刘全武握拳拱手道:“师父,我回去了,明日再来。”
“嗯,”刘全武十分喜爱秦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秦淮点头,转身走到门边跨过门槛,走进了暮色之中。
回到家时,卫霍和秦家夫妇都已经吃过了,给他留了一碗玉米粥和一块肉饼,以及半个鸡蛋。
吃过后,秦淮和卫霍坐在屋内,桌上点了一盏油灯,两个人并肩坐在桌边写陈束布置的功课。
卫霍挠了挠头,然后凑到秦淮的身边问:“喂,这句诗的后半句是什么?”
秦淮埋头写着自己的,不搭理他。
卫霍抿了抿嘴唇,用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地叫着:“阿淮哥哥,你跟霍霍说一说嘛。”
秦淮动了下手臂,将袖子从他的手里抽走,埋头仍然不发一言。
“阿淮哥哥,我错了……之后半个月,我的卤蛋都给你,好不好?”
卫霍说得委委屈屈,声音软软的,秦淮又并不是真的硬心肠,斜眼看了他一眼,拿过他的功课册看了看,抿着嘴唇说:“后半句是‘长使英雄泪满襟’。”
“嘻嘻,知道了!”
卫霍立刻将册子拿回来,潦草地将秦淮告诉他的答案写了上去。
第3章 第三章
日子慢慢过着,时温渐高,卫霍脱去棉袄,换上了轻便布襦,他本就生得白,被棉袄捂了一冬,站在屋外被那日光一照,像是剥了壳的鸡蛋,邻居在渝河旁见到刘大娘便说:“你们家霍霍真是越长越俊了,就不琢磨找门亲事?”
刘大娘哈哈笑了两声,用脱了一层皮的棒槌砸了砸被水浸透的短衣,呼了一口气歇下手,道:“孩子还小呢,没那么急。”
“不小了,十五六岁,也该找个贤惠的媳妇了,你们家秦淮也一样,早点定下来也好,免得好姑娘都被别人家抢走了。”
刘大娘用袖子擦了擦汗,喟叹道:“行,回去问问,不过那两个恐怕都没思量过这些事的。”
还别说,刘大娘忒了解自家的两个小子。
此时的秦淮在跟刘全武练枪棒,卫霍则已经跟张胜走出了七八里,去了安阳镇里逛集市。
镇上每月两次的集市十分热闹,人头攒动,争着去看摊贩吆喝叫卖的东西。
卫霍跟张胜跟着人流走动,左看右顾,见什么都有些稀奇。
瞎逛了一阵,卫霍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软红楼?在哪儿?”
张胜盯着一个卖糖人的老头,撇了撇嘴:“先别急,吃点东西再去。”
“你想吃什么?我午饭吃饱了。”
张胜道:“我想吃糖人,那边有卖,陪我过去看看,走走走!”
一问,一个糖人要十个铜板。
张胜兜里有二十个,但是他舍不得给,扯了扯卫霍的袖子。
“爷爷,还能再便宜点吗?”卫霍帮他卖了卖可怜。
卖糖人的老人捋了捋花白胡须,叹气道:“我这糖人已经卖的是整个安阳镇最便宜的,光做这糖人就得花八个铜板,卖一个,我才赚两个,不是不愿意便宜卖给你们,但也要为生计考虑呐!”
卫霍咬了咬嘴唇,将张胜拉到一旁,低声道:“我觉得也是,总不能让老人家亏本做生意。”
张胜翻了个白眼,道:“算了算了,不买了,我们走吧。”
卫霍几乎没到这镇上来过几次,最近的一次是两个月前随刘大娘来买做棉袄的针线,来了一趟很快便回去了,这次被张胜撺掇着来看金屋藏娇的软红楼,心里惴惴,又夹杂着几分期待,不知道那软红楼里的女子是否像书里诗词里写得那么好,有没有樱桃嘴小蛮腰。
张胜带他钻过了几道巷子,绕过了两座桥,走到了一条宽阔的道上。
踮着脚尖朝远处望了望,张胜嘿了一声,得意道:“就是这里了!”
“这是哪儿?”
“长柳街啊,软红楼往那边走一阵就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