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卫霍浑身一震。他只以为捆着自己的人是个小偷小贼,没想过有这么大来历。
男子思量片刻,作出让步。
嘴巴得到解放,卫霍却没有像男子警惕的那样大喊大叫,只是和秦淮说:“药熬好了,你给大娘端过去吧。”
秦淮嗯了一声,凝视着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厨房又只剩下两个人。
卫霍瞄着那布衣男子的面相,五官端正,看着压根不像什么朝廷钦犯,但做事却狠厉得很,让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卫霍试着动了动手和脚,绳子捆得很紧,勒得有些疼。
他忍不住道:“可以绑松一点吗?我手腕疼。”
男子看他两眼,没有作出回应。卫霍撇撇嘴,没有再出声,默默地等待秦淮回来。
他心中不觉害怕,或许是因为从对方眼中看不到杀念。
他的头脑在这种状况下也动得飞快,对于逃犯而言,息事宁人躲过一劫是最佳的选择,能不伤人则不伤人,杀人更是没有必要,否则引来官兵,何苦来哉。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秦淮回来,男子解开卫霍脚上的绳子,三个人一起进了房间。
卫霍还记挂着那篇没有背完的课文,让秦淮拿了自己的书本给他。
屋内点着蜡烛,以双手被捆着的诡异姿势,卫霍发现自己背书的速度反而比往常要快,倒是件奇事。
临睡前,他手上的绳子还是解开了,只是男子就靠在他的床榻旁,也不出声,只默默守着,像是怕他跑了。
卫霍在床上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轻声说:“你是因何事成了朝廷钦犯?”
房间里岑寂一片,就在卫霍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复时,那人低语:“受人诬陷。”
卫霍唔了一声,很快道:“若真是受人诬陷,那也不必担忧。邪不压正,总会还你清白的。”
那人缄默许久,问他:“你不怀疑我只是信口一说?或许我是作奸犯科,杀戮成性的恶人,谁又知道呢……”
他语带自嘲,卫霍心中微动,小声辩解道:“你没有骗我的必要,我已知你是朝廷钦犯,你又绑了我那么长时间。就算我并不觉得你是恶人,也不会将你当成良善之人。只是在我们这间屋子里藏一晚,天一亮你便可离开,哪里用得着费口舌编谎话?”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黑暗中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
“你快睡吧。”
次日凌晨,高亢的鸡鸣声响起,卫霍翻身而起,房间里只有他和秦淮两个人。如若不是桌下扔着的那捆麻绳,他都要怀疑先前的事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四月底,秦泽不甚被锄头砍伤了脚,最后是被村民们抬回来的。
刘大娘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边帮丈夫包扎伤口一边不满地道:“长着眼睛也不看着点,要是砍得重整条腿没了,我一人养活两个孩子?”
秦泽憨厚地笑了笑:“这几日日头毒,晒得我头晕,没看仔细,以后多加小心,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秦淮站在旁边看着,道:“爹这几日在家里养伤,我和霍霍下地就行。”
刘大娘埋怨地看了秦泽一眼:“以后小心点,活儿慢点做,别像赶着要投胎一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秦泽笑笑:“知道了。”
卫霍玩了一圈回来,得知秦泽受伤,也和秦淮说了差不多的话。
等他跑去厨房熬药,刘大娘坐在床头感慨:“这两小子越来越懂事了。”
“可不是,都长大了。”
“算起来,今年秋天也该送他们去参加乡试了。”
秦泽叹了口气:“霍霍倒也罢了,只是贪玩,我们家阿淮心不只不在读书上,也没有中举当官的念想。”
“由不得他,不读书,难道要像我们这样一辈子耗在地里?”
“哎,这事啊,还是要看孩子自己怎么想,我们不可能真的做得了主呐……”
刘大娘帮他捶了捶背,摇头笑道:“听天由命,咱们也不多想了,接下来敦促他们好好读书就是了。”
第7章 第七章
过了两日,卫霍从张胜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你说探花郎派媒人来咱们杏花村求亲?”卫霍睁大了双眼,“不可能!”
张胜兴致勃勃道:“怎么不可能?我是听人亲口说的。”
“就是我们上次去镇上见到的那个书生?”
“正是,而且求娶的不是旁人,就是马叔家的马小玉,想不到吧?”张胜一本正经地晃了晃脑袋,“这里面还有一段佳话呢!”
“什么佳话?”
张胜将他道听途说得来的话一股脑抖落给卫霍。
说是那名为蒋成的探花郎一年前曾和马小玉在渝河旁见过一面,从她手里拿回了不甚弄丢的玉坠。
少年人情窦初开,只是来不及表明心意便要去京城参加科举,金榜题名,荣归故里,方才告知家人前来求亲。
卫霍听完,也有些讶然,想了想道:“蒋家是大户人家,没想到倒没什么门第观念。”
张胜白他一眼:“你怎么管那么多啊。”
“只不过评论一番,夫子不是经常说要我们多思多想,常议时事嘛。”
“……那你还经常连课文都背不过……”
两日之后,马家有当年探花来提亲的事情便在村子里传开了。
课间休息时,学堂里的孩子都围在马家的儿子,马小玉的弟弟马天身边,争着问他话。
“喂,马天,你姐姐真要嫁人了?”
马天的脸上有几分得意:“想知道啊——那得贿赂贿赂我才行!”
“嘿,你小子,”对方不太情愿地从自己的兜里取了一颗纸包的方糖递给马天,“给你,这下可以说了吧。”
马天将方糖放进嘴里,甜得砸了咂嘴,含糊地说道:“确实有人来提亲,我爹娘说是将来要做大官的,撺掇着我姐姐赶快答应。”
卫霍问:“你姐难道不愿意?”
马天挠了挠头:“她……我不太清楚,但还没答应呢。”
“如果是我姐,肯定要让她嫁了,那可是探花啊!“
“不知道我姐怎么想——”
“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陈束板着脸,拿戒尺敲了敲木桌,“课文都背熟了吗?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群人纷纷收敛神情,乖乖散去,各自坐回自己的板凳上拿起书。
下学后,卫霍挎着布包正要往回走,陈束叫住了他。
“老师,怎么了?”
陈束将一张草纸放到他面前:“这诗是你自己作的?”
卫霍一看,点头:“是学生的诗。”
“尾联可圈可点。”
卫霍弯唇一笑:“谢老师夸奖。”
陈束将衣衫整理好,看他一眼:“别翘尾巴,你的诗词歌赋还算不错,经义也尚可,但这两样在科举考试中占分可不高,你的论和策都差强人意。”
卫霍扁了扁嘴,低声说:“我不喜欢长篇大论,太枯燥。”
“想做官吗?”陈束斜视着他道。
卫霍愣了愣,诚实地答:“想。”
“要做官,做好官,就要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政/治,让你写所谓的长篇大论,是让你亲民生,悟国事,从而有自己的政论与见解。谁人都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但是沽名钓誉容易,真正为国为民的少。”
卫霍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湿地点了点头,陈束看他心不在焉,也不多说,摆摆手道:“回去吧。”
“老师再见!”
又过了两日,村里人皆知蒋成与马小玉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闺女有了绝好的归宿,马元见了谁都笑呵呵的,一脸的春风得意。
很快人们又得知马家要随着蒋家一起迁往京城江无,各家都是议论纷纷,大多由衷地羡慕。马家也是世世代代务农,这一朝随亲家入京,从此以后怕是荣华富贵享不尽了。
搬家并非一件易事,更何况是远赴他地,马家临行前将家具等都散给了村民,多年情意也在,临走时大多父老乡亲都去相送,卫霍也拉着秦淮去看热闹。
初夏的日光炽热,卫霍仰着头看几个家丁来回搬着东西,也看到人群中笑容满面的马元。
秦淮草草看了几眼,皱着眉道:“我们回去吧。”
卫霍抱着他的手臂不放:“再看看。”
“搬家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卫霍鼓着嘴,还是坚持让他陪自己看会儿热闹。
东西搬得差不多了,马元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上路了,各位乡亲们要多多保重。”
众人纷纷道:“保重保重,你也是啊,一路顺风,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们这些人。”
“哈哈,哪里会忘,得记一辈子呢。”
和村民们道完别,马元让家丁去叫妻子和儿女出来,俨然已经和往日的姿态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