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这一下也登时察觉不对,急忙叫道:“对不住!”也顾不得他羞也不羞,一把扯开衾被,要看他伤口有没有恶化渗血。可这一把扯开了遮蔽,他却整个人顿在了当场,只见眼前一片耀目的雪白,大片裸露的皮肤占满视野,比裹住伤口的白布还要再白得透亮,仿佛春日里染黛的白桃;那蝶骨贲起,纤腰劲束,将一脩的修长肌腱收拢向下,往腰眼里凹两个窝儿。再往下看时,但见臀丘浑圆饱满,那刀伤横在那儿,仿佛白玉上划一道朱红。要伸手去触时,那皮肤却骤然一缩,止不住地颤抖,细密汗珠蒙了一层,又滚落至肩胛的凹陷处,洇湿了绷带;剩一道薄红顺着他视野到处曼曼染开,连脚趾也微微蜷起,低声叫道:“这伤穿不得衣服,才叫你别看我……”
浑然未觉之际,已然口唇燎烧,下腹窜火,忍不住箍住他手腕,欺身压上,浑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想循着本能,去嗅他颈窝里气息。
喻余青伤口被他压得作痛,想挣开时,可头一次发觉自己居然似乎挣不开王樵如钳般的双手,只觉得仿佛被一只野兽伏在背上,陡然心里一紧,一股没来由的恐惧莫名弥漫上来,却不知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到底要做什么,不敢硬挣,只好叫道:“三哥……?你弄痛我了……你起来好不好?我没要偷偷出去呀,我从来都听你的……”
王樵如遭雷殛,猛地松开双手,从他身上扯开自己,喘息退后,砰地一下,撞上门廊,夺路而出。喻余青茫然回顾,只见手腕上被勒一道深深指印,双手全无血色,那药碗再端不住,夯啷一声,摔在地上,登时满室苦尾,弥散开来。
王樵一路狂奔,出了宅第,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直走发了劲,见前头有一处池塘,只觉得昏头涨脑,浑身火热难当,又羞又愧,顾不得别的,一头跳栽进去。幸好这池塘不过半人深浅,他满脸泥水,挣扎起来,水势不过齐腰。他见旁边有个破桶,便拿起来,舀了满满一桶,兜头淋下,如此反复数十次,这才停下;顿了一会,突然又左右开弓,结实巴掌啪啪打上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骂道:“你想要做什么?你是什么畜生?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脸颊瞬间便被打得高高耸起。直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倒在岸边草坪上头,仍然觉得气血翻涌,心欲破腔,那情绪越是憎恶,却越是深种,当真一如抽刀断水,只割得自个鲜血淋漓。他一生之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曾遇到真真求而不可得之事?朦胧晓得这是不该、不对、悖逆人伦,又憎恶自己难以自持的野兽行径,但闭眼来却只见那身躯在眼前晃动,喘息声响犹在耳畔,仿佛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不自觉间,手却又向亵裤内探去……
家丁们寻到王樵时,他已在宗祠里湿淋淋跪了一天一夜,满头都是泥浆杂草。都道是王三少爷平日里神神道道,这时候怕又发了癫疯,那日里在池塘旁边反复跳水,也不知道玩的是什么新鲜玩意。街头巷尾,议议论论也就过去了;可家里人却晓得他有些不同,夫人怕他发了癔症,请各种大夫来看过,也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道落水感了些风寒 ,又似乎受了些惊吓,调养便好了。但他也不说话,也不见人,接连睡了好些天,直唬得喻余青提心吊胆,伤口刚能下地便偷偷跑来看他,见他脸颊肿起老高,肿胀处根根血丝分明,心疼得没地儿处,左思右想,暗道一定是被那几个来撂场子的大汉给欺负了,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自己身上伤势未愈,半夜居然去把这“太行三圣”给一顿痛打,捉了回来,让他们给王樵赔罪。这三个人好不冤枉,隔日里王樵一睁眼,就看这三人被捆成了粽子吊在梁上,呜呜噫噫,满脸哀求之色,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一转脸看见喻余青在旁边讨好地守着他,双手握着他手,两眼弯弯,也瞧着他笑。他但只这一笑,便如雨霁云开,回廊散月,雨后海棠垂。唬得王樵急忙抽手缩被,翻个身把头蒙住,道:“你干什么来了,我不想见你,也快把这几人带走。”
喻余青好生失望,扣扭着空落落手指,道:“是他们欺负你吧?我把他们逮来给你赔罪。”王樵一怔,翻身起来道:“你什么时候逮着他们?我不是教你不要乱跑……”两人视线一对,王樵心里兀自一虚,赶紧转开,道:“没有人欺负我。”心下却在说:“正是你这个祖宗欺负我,我偏还没处去说。”喻余青道:“胡说,管家说有人见你掉进水里去了。”王樵梗着脖子道:“我突然想学游水了,不成么?”翻个身去不理他。喻余青偏要问:“那你脸是怎么回事?”王樵闷声道:“是我自己打的。”他说完这话,连那吊在梁上的三人都不再出声呼救,一双双同情又古怪的眼神针扎般地刺向他,好像要洞穿肚腹、窥看秘密一般。王樵烦闷不已,道:“你快把这三人弄走,否则他们再闹起来时,没完没了。”喻余青笑道:“想必他们仨今日也学了乖了,不敢再闹。”把他们放下来道:“今日我三哥大人大量,没心思和你们计较。你们有什么话说?”伸手解开他们穴道。那太行三圣也好歹是武林成名人物,眼下却被挫得面如死灰,解开绳索也不跑走,反而当真向王樵跟前屈膝一跪,就要行磕头拜师的礼节。这下惫懒如王樵也躺不安稳了,连忙爬起来道:“使不得!我们随口说说玩的,连累几位前辈。阿青,你胡闹玩笑,绑错了人,还不给人家磕头赔礼才是?”喻余青一瘪嘴道:“谁叫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受伤?”但仍然规规矩矩,磕头下去,道:“小子鲁莽了!”那三人一闪身不受他这一礼,道:“不敢!”哪里还敢多留,满脸戾气也不敢发作,急忙忙匆匆遁走。
这下一闹,王樵哪里还真跟他较起气来?长叹一声,远远坐在床角,两人尴尬了半晌,道:“……你伤好了没有?是不是又哪里伤着了?”喻余青道:“外伤好得可快了,早就已经不痛。只是先前被那三个贪了一掌,心里有些郁火不消,昨日为了捉他们,又动了一番干戈。眼下肚里头肠轮千转,焦渴燥郁,气息难平,那是我修为不到家的缘故。”他说的是武学上的内息功法,其实是比拼内力时他为救王樵强行收掌,受了内伤,内火攻心,但怕这般说来,又惹他担心,因此故意用武学上的话来带过。但王樵听在耳里,却触动自己的心事,道:“我也觉得心头总是郁结一气,仿佛把肠子都打了结。又好似五脏六腑里堆积柴火,一点火星便要烧焦燎原。那要怎么治呢?”
喻余青道:“我们运转内息,在经脉内调谐气海,小换周天。一时郁结,只要将那些乱气导归原位,终于都会天清云散。”王樵怔然笑道:“只这么简单就能消散么?”喻余青道:“我们所学的内家心法,讲求人在天地之间,也是与天地同在的一方宇宙,正奇三百六十五穴道一周天, 便似日月寒暑。你一时见那狂风肆虐,摧枯拉朽;暴雨垂地,江海泛滥。但那都只是一时郁结,一夕的发泄,一旦云开雾散,天朗气清,调谐之时,一切又回归平静。”王樵道:“这么容易便归于平静,那也好了。”喻余青瞧他脸色,道:“三哥,你不舒服吗?”小心伸手到他面前,道:“要不要试试?”见王樵被他握住手时悚然一挣,急忙捏紧了道:“不要紧的,我来帮你。”
——那时,就是这样一股沛然真气,从他手心渡来,如一道清溪流过心曲,缓转周天,自丹田直至头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懒洋洋地,说不出的放松舒适;血气被带散了些,连脸也肿得不那么厉害。那一处心气,两人身上共转一轮,便似将两颗心打碎了,再重新用泥水塑起。王樵怔然瞧着他在面前,双眸紧闭,眼窝轻颤;运气用功之极时,丝丝暖气,映得脸颊泛红,汗水蒸腾,凝在眉睫鼻尖,轻声道:“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喻余青微微笑道:“你是我的少爷,我当然要待你好了?”王樵只觉得舌尖返出苦尾,心头仿佛一场大雨浇得透彻,雨后一阵清风拂来,四下的山景都淋漓得清清明明。嗯了一声,半晌道:“……阿青,你说得对,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互相也不能当小孩儿对。以后那些……事情,也不能由着性子瞎胡闹了。”
喻余青听不懂他弦外之音,只道是他说抓那三人的胡闹事情,便点点头。王樵又说:“……以后你喜欢谁家姑娘,便约谁出去;想要去哪儿和谁一起,也不必报我知晓。我不该来管你这些,”他看着喻余青唇角的绒毛,兀自攥紧手心,坐开了身子,轻轻笑道,“我家阿青是大人啦。”
第五十四章 欲掩愈难藏
往事如烟,一倏忽心念便是朝朝暮暮,岁岁年年。自从那日之后,王樵果然便刻意拉开距离,也不似先前那般亲密无间;好在喻余青的应酬随着他年岁增长,简直到了盈窗掷果的份上,若不是些许碍于身份的缘故,提亲的人怕是能踏破门槛。他的红颜知己越来越多,性子又生来便风流讨喜,心思一分,也就不太在意得到三哥的刻意疏离。年少时的一笔糊涂账,懵懵懂懂,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想不出哪里不妥,毕竟他习武之人,自小里摸爬滚打,和师兄弟甚至师姊妹之间,按压骑跨、扳手扣臂作为制术,拆解得也是烂熟;即便对方是女子,点穴进招之时,胸乳阴胯,要穴所在,也总归是难以避开大防。但旁人压在他身上,他尽可以巧劲拆解,保不齐猛揍一顿,况且后来武功练得愈好,连沾到他衣襟的人也少见了。可三哥要压在他身上,他挣不敢挣,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只听得一颗心咚咚乱跳,居然还生出些说不明白的害怕来: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要碰哪里,那呼吸炙热燎烧,肌肤相触的地方又滚烫得腻人,冷落得没有触到的地方平白起一层栗。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害怕,三哥又不是什么可怕的恶人,不会对他做什么坏事;可心底却隐隐又期盼又抗拒,似乎晓得会有某种隐秘又悖德的‘坏事’来临。那压在身上的人影变得黑漆漆的,似是他又不是他,只仿佛是一团黑色的浓雾。那雾气潮湿又黏稠,直往他身子里钻,避也避不过,只觉得那湿软物事撬开唇齿,塞满口腔,窥穴而入,将他紧紧缠住,脱身不开。他挣扎醒来,才发觉一场大梦,汗湿重衣;手心亵裤里白丝黏腻,具是情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