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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王白先生)



这样想着,便觉得仿佛的确有条大鱼游到了自己身边,可它没有吃他,倒像是化成了水中的精怪,龙宫的仙子,托着他向水面游去……

贝衍舟原本忍住酸楚凄然,再见欢欣,心想就让那傻小子当自己死了也好;他甚至拽松了自己的发带,任它飘走,自己却潜在湖底,缓缓躲至湖心。千岛湖便如他自家后院一般,水下闭气一顿饭功夫更是轻而易举。虽然心中不忍,但事已至此,他必须得逃出去,只能骗他伤心了。更何况见到这孩子功夫亦非当日吴下阿蒙,想来没了自己掣肘,他想要自保本是轻而易举。

可万没想到这傻小子居然不管不顾便跃进水中来,凭他那三脚猫般囫囵的水性,要不是这些年练得功夫相当深厚,胆识也练得大了,一下去便该呛了水。原本硬下心肠,心想他力竭了便该回去,可这傻小子却硬生生寻个不住,把自个的安危生死全忘了干净,全没想过是贝衍舟骗他逃走,只当他是寻了短见。贝衍舟全瞧在眼里,心中如何不酸悔难当,听他扑腾水面,喊着自己的名字,沙哑回音撞着水面,便仿佛回到五年前分别之时,那崇山峻岭当中,一遍遍响着他声嘶力竭的回声,像针一般扎进心里,流出发甜的血水出来……

那声音隔着水面,从四面八方瓮然而至,避无可避;贝衍舟再也忍不住,割断自己身上所系的石块,游到他身边将他奋力托出水面。

只是这一番折腾之下,双手箍在手腕上的蚀骨银箍因为时辰将近,深深陷入皮肉当中,痛得他几乎难以抱住文方寄的身子;而文方寄已经溺水甚重,口唇皆白,浑身发冷,冬日湖水尤寒,眼见日暮西山,湖面上隐隐结出一层冰渣细碎,血脉都要被冻凝,若再不施救,怕是要回天乏术了。可他们身处茫茫大湖当中,到任一边的岸上都是极远,贝衍舟急得一颗心悬到嗓眼,他虽然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但却无法对文方寄的生死置之不理;如今见自己将他害成这样,心中一面大骂“这蠢笨傻子!为什么不顾自己?”可再也舍不得放开他手,只拼了性命,带他往最近的岸边游去。心知在即将冻结的水面上,他双手又渐渐被箍勒得血脉不通、冰冷得使不上任何力气,想呼喊时嘴唇尽冷得结霜,只怕是再拖延片刻,两人便要一并丧命在这湖中了。

正在这时,湖上雾中远远驶出一艘蓬船,在薄雾中如真似幻,船头斜倚着一人,身披厚毡,正信手编结长发,一面凝神注视眼前暖炉上的煮酒。他身旁靠着一柄鱼竿,鱼浮细线随着被他们挣扎打破的水波摇晃而微微颤动,引得他朝这边看来。一时间,贝衍舟只当是自己冻坏了脑子,瞧见了蜃楼幻境一类,因为那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太过俊雅,连倒影在水中的影子也如月魄照人;但却并非美得拒人千里,反而靥生一抹春色,衬在熏热的茶烟当中,把这寒冬病日都映得暖了起来。

他瞧见水里的人,脸上一阵讶然又熟识的神色,将竿上鱼线朝他们抛来;但贝衍舟已经手上没有握力抓不住那鱼线,船又相距甚远;他情知急切,拨船掉头已来不及,轻轻在嘴角朝贝衍舟做了个嘘声手势,手指一弹,突然有一根木蔓从袖中攒出,缠着鱼竿沿着鱼线一路攀结,虬住水中二人腰背,倏一下便将他们拖至船前。

也亏得是弇洲先生自小便和奇技淫巧为伍,还不至于瞠目结舌,但也觉得这状态匪夷所思,定然是自己遇到了仙君或是哪门子的木树妖神,可刚近船前,便看见那人腿上还枕着个脑袋,原来船腹里还躺着个人,直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这会儿总算似乎察觉了动静,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那仙君模样的美貌男子道:“快起来看看,钓着大鱼了。”一面站起伸手将两人拉上船来;那木蔓倏地钻回袖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他朝着贝衍舟眨了眨眼;转过脸来时,才看见另一侧的半脸上彷如枯树盘根,犹然可怖;好在贝衍舟此时根本无暇细想。

另一人失了腿枕,不情不愿地爬起身来,打一个照面便叫了出声,急忙过来帮手:“……贝先生?!你怎么会……这人是……这不是文家小子吗?……阿青,去里头拿毡被来,”

贝衍舟浑身发抖,却顾不得自己,先将文方寄俯身磕住腹部,逼他吐出腹胃里的泥水,再转来捶按胸腔,一口口渡气与他。他溺迷时间已久,血脉更兼不通,王樵急忙除去他鞋袜,从足底涌泉穴护入一股火炙暖气,护他心脉运转;喻余青将自己身上的大毡与贝衍舟披上,伸手按住文方寄腹部神阙穴,凝一股真气固住五脏六腑的神元。如此耗费爿晌,才听得一声吸吁,紧跟着呛咳不止;贝衍舟几乎脱力坐倒,浑身如筛,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算是合三人之力,才算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文方寄吐尽了淤水,仿佛还不知自己经了什么磨难,却只是茫然四顾逡巡,仿佛什么旁的也没有看见,只瞧见了贝衍舟在一旁,便伸手撑着身子,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凑过去将他抱住,手臂虚环着腰间便像个护食的崽子,手指碰着他发白嘴唇,脸上露出笑来,浑噩噩自己似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太好了,你没事……你好冷啊,我也好冷,……别再离开我了,我是个没你不行的…………”

贝衍舟狠狠往他胸前搡了一把,把人使劲捶开,“……冤家!”他骂声尤不解恨,拿湿漉漉的头颅顶住他肩颈胸膛,“我做什么招惹了你?”可话虽这样说着,却任由他张开双臂,把那一身箕张桀骜的骨刺都收进怀抱;两个湿漉漉的人像两条离水鱼儿,呴湿濡沫地挣扎在一起。

第八十二章 几曾添软肋

炉火上煨着的换了草药,喻余青半带瞌睡地护着炉火,趁着冬日里清风朗月,轻轻趁着记忆里模糊的曲调唱道:“月亮落下日头起,打落鸣鸡着锦衣。你辈见侬底欢喜?乜般滋味难将息……”

王樵从身后拥住他,趁手接过他手中摇炉小扇,将他冰凉双手放进怀里捂着,笑道:“怎么不唱了,好听得很。”喻余青摇头苦笑:“你哄我也不打稿,自从当初嗓子熏坏了之后,虽然这些年将将用药养了回来,却也始终发哑,旁边没人时我才聊以遣怀,也不至于污人耳朵。”

“瞎说,”王樵低声道,见他暖着些香膏在炉边,此时随着热熏蒸出一点香气出来,问:“这又是什么?这么好闻。”拿起来便蘸了点闻着,作势要往嘴里送,被人劈手夺下了,轻笑道,“这是用来养着头发的,什么你都吃。”他自那以后发丝枯如槁叶,再也不能如以往那样只是披散头发后用发筒随意一束,显得倜傥风流来;如今他得细细上过发油,才能用篦梳疏通,两侧结辫笼起,打理得一丝不苟。纵然玉面毁伤,喻余青也对自个外在从不轻忽,只是没有往日那般上心了;但如今两人心意相通,情浓日好,所谓悦己者容,那些本都被他抛下的手段,如今又拾掇起来,虽然常常对着王樵,却是水磨功夫换了牛嚼牡丹,翻来覆去,反正只会换他一句“好看”。

但今日里他心情上佳,两人又故意留着空隙,借故在岸边烹药不往船上回,给那两个留下说话的余地;此时便偶然兴致上头,笑道:“那我来替你上发油。”伸手取了暖着的另一瓶香膏便要往他头上去抹,唬得喻余青跳脚起来,一把将他推开,“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王樵倒是愣了,“给你上油膏啊?没事,平时我看你做惯了的,我会弄。”

“哎,你你你别抹了,拿错了,那个不是……是……”他一面耳根子都红了,绕着炉子逃了两圈,实在受不了了,只得劈手将它从王樵手里夺下来,两人撞做一处,免不得被他合身抱住,落下一串笑来:“傻子!你拿错了,那是下头用着的……我嫌冷着难受,给放旁边温一温,偏你什么都要多事……”声音到后来,已是几不可闻。

“怎么,”这么一说王樵倒心疼起来了,吻了吻他鬓发侧畔,手掌收拢,“是不是还觉着疼?”

“没事,你别再来招我就是,”他半真半假地推他,“药汁都要熬干了,去,给他们拿去喝了,暖住身子别得了风寒……”

王樵笑应了一声,忍不住还是凑上来啄了嘴唇,交缠着腻了会儿才舍得松开;可迈开几步又停住了:“你说,我这会过去不会撞了什么不该见的……”恼得喻余青拿柴枝打他,“你当人人都是你啊?快去!”

那船厢里倒还真没有什么不妥,两人虽换了干爽衣裳,相对而坐烤着炭火,倒像是刚争过一场谈判似的正襟危坐,面色肃然。王樵进去时只觉得自己不尴不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得,也不知他们聊了什么无从接话,想着怎么开口却被那文小子先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抓紧放下药碗正打算出去,却被贝衍舟叫住:“王樵,我便不言恩谢虚礼了,只问你们这趟泛舟过湖,是要去哪里?”

王樵收拢了脸色,他明白会在这里刚好碰到,想必不是巧合。“看来我们是殊途同归了。”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心照不宣。文方寄一挑峻眉,绷紧身子:“你站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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