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五同齐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薛五走过来分开了两个孩子,将陆潇搂在怀里道:“小玉,这是哥哥呀,他不能嫁给你的。”
齐见思小脸憋得通红,也不知是不是气得说不出话了。
陆潇一开始不明白,追着问了半天,为什么不能娶漂亮哥哥,最后哇地一声哭了,眼泪打湿了阿娘的裙摆,抽噎道:“哥哥不能嫁给小玉,那小玉嫁给哥哥就好了!”
齐夫人不知他二人早已暗度陈仓,含笑说着小时候的趣事,给如今的陆潇闹了个红脸。
忽地一束微光照进地牢,陆潇眯着眼睛直起了身。
宁淮清亮的声音压成了一条线,低低地唤了一声:“阿潇,你在这儿吗?”
第65章
拨云见雾,嘀嗒雨声随之落进陆潇耳中。
他起身时还有些晕,险些没能站稳,多亏了身后的齐见思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宁淮不知从哪里寻得了锁匙,对着铁链一阵拨弄,铁门大开,将他二人放了出来。
陆潇语气温和,既没问他从何而来,也没问他如何救得了他二人,只说道:“小淮,你随我们一同走。”
宁淮闭口不提:“我对宫中地形熟悉,你同齐大人就跟着我,我找机会放你们出去。”
陆潇死死扣住了他的腕子,提声道:“宁淮!你留在这做什么!”
宁淮也不生气,浅浅地笑了一下:“阿潇,再不走,我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找来。”
“宁二郎,”齐见思将陆潇往身后拽了拽,“现在情势如何?”
宁淮从善如流道:“现在是卯时一刻,齐伯父的车马已经进了宫门,陛下仍在昏迷。齐大人,你劝劝阿潇,不可再拖延了。”
“多谢好意,家父身陷险境,我怎可先行离去。”
陆潇顿了顿,固执地拉着宁淮的手,眼中碎光闪烁:“宁淮,你不许乱跑!待到齐伯父无恙,我们就一同出宫。”
宁淮的掌心轻若无物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后又重重地握住了他。
“笨死了。”
溜圆的眸子浮现一抹红痕,宁淮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迅速丢下一张潦草而绘的地图,转身步上了台阶。
齐见思俯身拾起那张地图,纸上简略地标注着该如何从此处找到出口。
他静静地牵着陆潇的手,将纸张收入怀中,道:“走吧。”
韶明殿,宿着死生一线的允康帝,静候来人的温家舅甥,以及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宫的齐策。
齐策四两拨千斤,昏迷不醒的允康帝就在眼前,他仿佛什么都没瞧见般同温肃打着机锋。话术诡谲,温肃终是耐不住性子了,漠然道:“你不必同我装没事人了,要带齐见思走,可以,看你怎么选了。”
“愿闻其详。”
“一,叫陆潇留下来,你带你儿子走。二,你亲口承认当年之事有你的手笔,同这老匹夫一起到地底下去与我温家人道歉。”
齐策道:“这两条都不行,留下了陆潇,你叫我怎么同内子交代,第二条更不行,如何有你这般逼着人认罪的。”
温肃怒极反笑:“当年查封侯府的难道不是你?你能够为全天下伸冤,为何偏偏眼睁睁看着我侯府送死!人人皆知你与皇帝年少相识,私交甚笃,这便是你罔顾生死的缘故?”
齐策绝不是胆小怕事之辈,他初入朝堂之际年近十五,挑先帝的错处都是丝毫不怵,更何况是与他差不了几岁的的允康帝。
“年少相识,私交甚笃……”齐策重复了一遍,瞥了一眼温肃,道:“年少无知之举罢了,人臣怎能同天子做什么朋友。”
同允康帝那点年少时的交情,早已在几十年的光阴中魂飞魄散了。那是三皇子与齐公子的交情,而非裕王与齐策,更不是允康帝与齐大人!
齐见思明里暗里问过多次的往事,今日在旧人面前,齐策轻笑着全盘托出。
定北侯顾昭,子承父业,袭了父亲的爵位,前半生一直驻守在北疆,带过的兵杀过的敌数不胜数。先帝子嗣众多,其中敬王便是个善于作战的。先帝有心分权,美其名曰历练,也将敬王派去了北疆,替了温昭回来。
温昭此人颇为溺爱子女,侯爵夫人诞育三子一女,长子从文,次子习武,小儿子温肃不满周岁,豆蔻年华的三女儿是侯府的掌间珠。
三皇子谢安年满二十,行冠礼后加封裕王,生母婉嫔心思活络,琢磨着为他谋一门好亲事。谢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较他生母更会盘算,将心思打到了同他一般在家中行三的温姑娘身上。
将门之后,纵使是个姑娘,也是个豪爽的姑娘。温柳意平日里见着的都是军中的大老粗,几时见过如此俊朗沉着的公子哥,待到三皇子求了赐婚的旨意,温家便高高兴兴地将女儿送上了花轿。
起初也有过一段举案齐眉的日子,只可惜谢安从来就不是安于现状之人,娶亲不过是他为自己的前途亲自摆上的一枚砝码。
谢安长袖善舞,明面上醉心诗文,暗地里在朝中结交了无数可用之人,吏部侍郎宁士臣便是其一。谢安前往宁府做客,惊鸿一瞥,自此对宁士臣的庶妹念念不忘。而此时正是关键之时,他还得依仗着侯府的势力,决不可冒险纳妾,惹怒温家。
他一直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谎言哄骗着温柳意,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自己只愿当一个闲散王爷,若是旁人塞了妾室来,他是碰也不会碰一下的。
口口声声说着要做闲散王爷的人,折了嫡出皇子的羽翼,戕灭了所有挡在他身前之人,一步一步登上了王位。
温柳意水涨船高,成了本朝高高在上的皇后。谢安几乎是明示宁士臣,若是选秀时将他的妹妹录入名册,他可永保宁氏一门的荣华富贵。
然而宁士臣拒绝了。他装傻充愣地问着谢安,陛下说的是哪个妹妹,家父妻妾成群,后院里塞满了庶出弟妹。
谢安咬牙切齿,而他初登王位,又不可落得个善杀不仁的名声,只得暂且搁置,同时许了宁家不计其数的好处。
一两年后,新皇登基已有时日,在允康帝的默许下,以宁氏为首的文臣在朝中逐渐崛起。年少的薛伯爷之子薛进此刻正代替敬王驻守边陲,立下了汗马功劳。
齐策早已看清他这位少时友人的面目,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只管着他的御史台,即便是允康帝大宴群臣,齐策也是说不去就不去。
皇后诞下的嫡长子三岁了,再过些时日便可开蒙。几位少傅均是赞不绝口,天纵奇才这般夸张的话也是常常说出口的。
允康帝从未喜欢过皇后,旁人越是吹捧长子,他越是心中不豫。再者温家的幼子温肃现已七岁,生了一身好筋骨,文武兼修,朝野皆知。此事更是教他不快,他这个皇帝做的似乎一直笼罩在温家人的阴影下。
一次群臣宴,温家长子在席间吃醉了酒,左右招架不住身旁的朝臣。齐策与他家次子有些交情,意欲解围之际,远远听见这位温大哥吐露醉话:“我妹妹、自是极好的,我的小外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齐策心中一个咯噔。
自此朝中传闻四起,温家本就树大招风,落得个威逼皇帝立嗣的名声,倒也在意料之中。
“祸从口出,侯府若是息事宁人也罢,然你两位兄长都是性子急躁的,你二哥更是在下朝时痛打了一名命官,此事你可知晓?”
齐策沉声道:“无数双眼睛瞧着,旁人只会说你温家跋扈至此,谁人会去过问传言究竟从何而来?你二哥露了这第一个把柄,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谋逆一事虽是无中生有,却硬生生地变作了空穴来风!”
此言掷地有声,温肃霎时间脸色颇为难看,神色恍惚地盯着地面。
“侯府是勋贵人家,理应交予御史台审理。我已安抚你二哥,叫他千万莫冲动,我去同陛下交涉,此事尚有转圜余地。我前脚刚回府,你二哥便大摇大摆地杀出了御史台的门槛!戴罪潜逃这一罪名被他坐实了,这便是任人宰割!”
齐策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侯府蒙冤,却不知其中的百般纠葛!”
温肃怒道:“住口!”
石破天惊的一声震醒了昏迷的允康帝,他二人却都不曾发觉一旁的人悄悄抖动了睫毛。
“这便是你要的真相,我齐策自认绝无一句谎言,信与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齐策平复了心情,高悬于喉的一颗心回落进腹中,缓缓道:“至于我为何远离朝政,你若想知,我便说与你听,只盼你听完后,莫要再将火气撒在我儿身上了。”
温肃目光森然,紧紧地盯着他。
“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查抄侯府,一个不留,而我身为人臣,却有违皇命,即便此事是出于本心,我也违背了齐家的祖训。”
温肃瞳孔一缩,颤声道:“你……”
“弟妹与内子是至交,我与林兄的交情也不算差。恳请他配一丸药,收留一个配药小童,于我来说还算不上难事。”
齐策平缓地说完了这一番积压于他心头多年的话,心中积郁清减不少。
天旋地转,温肃猝然跌坐于椅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