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尘封的过往以这样一种可怖的姿态揭开,自他病愈以来,耗费了整整十五载。在场部分人显然慌了神,譬如刘衡,温家旧事原与他无太大的关系,但谢长临却沾衣带水地吐露出了更久远的往事。
——允康帝挣扎多时,终是在壮年便册封了太子。他怕的是什么,怕的是他与宁贵妃的儿子,步了他的后尘。
此事很难收场。
押解谢长临的途中,他口中不知疲累地念叨着重复之言,每一句都教人胆战心惊。
流水一样的奏折往宫里送,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属狗的在朝中胡乱攀咬,浑水摸鱼直指御史台不作为。
弋阳公世子先前在御史台看管了半月,好好的人一出来就宛如疯了般诋毁圣上,质问齐见思作何解。
齐见思冷声堵了回去:“若是一头猛兽半夜溜进了你府里,次日那兽冲出来咬了人一口,官府要你赔偿被咬之人,你认是不认?”
说得此人哑口无言,恨恨闭嘴。
不止有质问御史台的,大理寺与刑部亦不能幸免。
一连几日朝中皆是乱成一锅粥,饶是无人敢提出分辨谢长临所言真伪,谢慎言任凭殿下百官吵闹,他丝毫不担心此事的扩散,恨不得再将水搅得更浑些。
□□既已移交刑部,陆潇偷摸着去给齐见思告了假,晚上照例潜进人房里,坐在他身上严肃道:“我已经去给你告假了,谢慎言会准了的,这浑水你就别去趟了。”
齐见思顿了一下,扬起嘴角道:“随你。”
陆潇怕热,房里放了个四四方方的冰鉴,他提笔欲在纸上写写画画,笔尖顿了半天也未能落下。
齐见思单手拢住他,轻声道:“太子那边还没有消息,又多给了你一些思索的时日。”
“真是愁人,”陆潇两只手随意地搭在他身上,“你说太子究竟跑哪去了啊?”
允康帝交托给他的信函像是灼人的烙铁,流火时节里烫地陆潇无处安放。
抛开旁的不说,陆潇起初是认真地比较了这兄弟二人。毋庸置疑,谢慎言是极聪明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允康帝非常相似。就近日朝中喧闹,让陆潇对谢慎言的偏见更深了些。
太子从降世起便受尽宠爱,一群少傅太傅对他的评价亦是孺子可教。他更是深谙朝中各派关系,骄矜却不狂傲,倒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
前者狠戾无情,后者知晓分寸,或许……允康帝的选择也并非出于偏爱,太子原就更适合继承大统。
陆潇缓了会儿,好不懊恼道:“横竖都是姓谢的做皇帝,是老大还是老二,干我何事?”
霎时间家国天下的担子一股脑推到了陆潇肩上,天下百姓的安危冷暖由他奠基,未免太过沉重。他恨不得允康帝不得好死是真,若说叫他撒手不管,多少是心中难平。
说到底他对谢慎言的偏见一点儿不少,谢慎言自出现起便是一副一心雪恨,不顾旁人的模样。有关允康帝的传言不仅在朝中沸沸扬扬,普通百姓亦是在茶余饭后多有闲聊。一国之君沦为笑谈,朝臣原本各司其职,现今俱是荒废日子,为着朝中动荡终日惶惶。
长此以往,安稳了十数年的天下难免会撕裂一角,分崩离析。
他或许是一个聪明人,却未必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齐见思手里拿着卷闲书在看,道:“温肃之事我问过父亲,父亲不愿吐露实情,但我能保证,他绝非是温肃所想那般。你我均在局中,日日在刀锋上过活,若是谢慎言有心将你隔离在外,当初也不会将你推到皇帝身前。他的意图很明显,或许不需要你做些什么,但必然会以你的身份刺激皇帝。
天子挟于手,他已然胜了大半。太子此时杳无音讯,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终有一日会回到宫中。
不论鹿死谁手,其中必有一番激烈博弈。”
陆潇道:“总而言之,还是要等太子出现方能下决定。”
齐见思放下书卷:“对。如今谁也找不着太子,你即便心有偏向,也得等到他回来才能将密函交予他。皇帝心中也知晓,倘若教你直接将旨意公布于朝,掀起轩然大波不说,依谢慎言的脾性才不会顾及旧义,反咬一口还差不离。”
陆潇面色不善:“除非……他有把握能够一直拖着太子不回长安,在群臣拥簇下顺利成章继位。”
房内一静,两人皆是预想到了结局。
陆潇趴在窗牖上发呆,漆黑发丝柔软,一阵夜风过,掀起了桌上的线装书册。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绕过来,无情地合上了两扇小窗。陆潇顺从地转过了身子,随手将散乱的书籍摆放整齐。
齐见思弯唇,勾着腰腹将人卷进了怀中,吐息于耳畔道:“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
温热的舌尖舔舐着脸侧,陆潇鼓脸瞪了他一眼,心说决不能叫他比了下去,顿时压着嗓子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
齐见思搂得更紧了些,低头认真吻了一吻。
唇舌滚烫,灼热肺腑,陆潇身子不争气地软了半截,被掐着腰肢按在了桌上,小狸奴方才整理好的书卷散落一地,却已无人在意了。
衣衫半褪,汗珠滴落,本能教他察觉到了几分危险,陆潇挣扎着扭动,含糊道:“别……”
齐见思真就停了下来,单手撑在他脸侧,沉静地望着他,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无声地压制着陆潇,直至他招架不住,口中溢出细微的声音:“……桌上太硬了。”
齐见思笑了,比他往日浅淡的笑容要放肆得多,凤眼一挑,托着后臀将人抱了起来。
“知予,齐哥哥,好哥哥,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头一回你在上,下一回让我罢。”陆潇贼心不死,鼻尖扫着他的喉结,软软地卖乖。
齐见思伸手从屉中摸出一小盒脂膏,漫不经心道:“好,依你的。”
陆潇眼眸一亮,复又缠了上去。
烛影照帷帐,一室旖旎光。
就在这齐府内,陆潇何时悄悄去了内务府告假,齐见思怎会不知。
可陆潇是的的确确不知,上半夜还未过去,这下一回就猝不及防地来了。
眼眶里蓄着的泪珠直往下落,眼尾红似滴血。陆潇脑中只一个念头,报应不爽,曾经撩过的闲都化作此刻的胀痛,一面崩溃地挠着齐见思的脊背,一面抽噎道:“姓齐的你这个骗子!”
房中啜泣与喘息渐歇,陆潇无力地攀在齐见思胸膛上,一动不动,仿佛受了大罪。
齐见思抬手扯过一件薄衫,轻轻盖在他微红的身躯上,面上薄汗晶莹,低声道:“待到尘埃落定,无论是谁坐上龙椅,我都会递上辞呈。你若想四处游历,我便随你踏遍天涯,若是想留在长安,我就开个书院,挂上你这状元的名号,不愁学子不来。”
疲累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陆潇费力地仰起脸,道:“把我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取下来。”
这是陆潇父母留下的遗物,齐见思犹豫着不敢伸手,陆潇一再坚持,那长命锁紧紧攥在了齐见思掌心。
“你许了诺言,我自然要给你件信物,”陆潇贴在他下颌处呢喃,飘忽不定的声音倏地凝聚在一处,认真道,“收好了,我代替我爹娘认了你这个媳妇,若是哪一日丢了,我就休了你。”
齐见思胸膛起伏,手指抚进他的发间,喑哑道:“莫要想了,不会有这一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苏轼写给猫咪的诗~
第63章
八月未央,青砖碧瓦砌成了高高的院墙,庭中植有各色花丛,争奇斗妍,于烈日下开得正盛。
如今的宣华宫不比谢慎言曾经居住了二十三年的冷宫,荒草凄凄,长了二尺高的野草也无人修剪,看着煞是凄凉。
宁国公府上下已然乱了阵脚,在这节骨眼上,宁氏一门仰仗的太子不见踪影暂且不说,宁府里当成心肝儿来养的小公子竟也不见了。
瓷瓶茶盏碎了一个又一个,宁夫人以泪洗面,哭闹着她娇弱的小儿子被贼人骗了去,不愿亦不敢往更深里想。宁国公一边安抚着夫人,心里恨毒了稳坐宫中的谢慎言,宁淮此时失踪,还能是谁做的!
青竹同小棠捆在一起关进了柴房,待到宁渡回府才将他二人放出来。
直言拿小厮撒气无用,这两个还是弟弟平日里最喜欢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弟弟归家后得有多伤心。
宁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父亲莫急,我去将弟弟寻回来。”
宽敞的庭院里吊着一座秋千,宁淮静静地坐在木板上,足下一点,漫无目的地在半空中前后摇晃。未得允许,婢女太监四散于宣华宫内,无人去打扰越荡越高的宁小公子。
又一次临近地面,秋千不再将他送上半空。宁淮双手抓着两条麻绳,手心微微磨得发红,来人擒住了他的腕子,细细地抚摸着被磨红的掌心。
谢慎言低头,面上温温柔柔,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哥哥来找你了。”
宁淮“哦”了一声,头也不抬:“他走了吗?”
“走了,我说不知他在说什么,便将人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