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两日后便是中元节,陆潇心中盘算着,等过了中元节便去宫中一趟。
他这头疼之症发作了近一月,合该进宫给允康帝一个说法了。若是有机会,他还得去同谢慎言见上一面,将旧事摊开来说一说。
他的口信才递过去,十五夜半时分,满长安的官宦人家先后知晓了同一件大事。
陆潇窝在枕边人怀里睡得正酣,揉着眼睛被身旁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道:“别别别,让我再睡一会。”
齐见思身上中衣略微汗湿,抬手合上纱帐,凤眼在夜里微微亮起。
“有人装神弄鬼冲撞了陛下,三名刺客两名当场被太子诛杀,留的活口是弋阳公夫人母族一名表侄。”
陆潇睁开了眼,翻过身支着脑袋,眼含笑意地看他:“是好事呀。”
他那得意的小模样格外招人,齐见思将他揽过来亲了一口,道:“睡吧。”
“不睡了,”为非作歹的手掌悄悄往下腹蔓延,陆潇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此等好事,你不与我同贺,说得过去吗?”
幸亏是在黑夜里,齐见思面红耳赤地看着他,推阻道:“别乱来,孟野在外头呢。”
陆潇心情大好,挑眉道:“孟野是眼见着我进了你房里且没出来的。”
他是个没皮没脸的,三天两头跟个浪荡子似的溜进齐见思房里。可惜齐公子洁身自好,发乎情止乎礼,最出格的举动不过是按着陆潇亲个没完。
想着想着,陆潇忿忿地在他肩头啃了一口。
齐见思吃痛,默默地忍了下去,左手落在陆潇衣襟里轻抚着。
陆潇被他安抚地舒服了,心思也活络了些,试探道:“你是不是在……害羞,啊?”
他本来想说怕痛,想了想换了个委婉些的词,生怕刺着了齐见思那薄如蝉翼的脸皮。
齐见思顿了顿,温热的呼吸吐在他脸上,凑近耳畔道:“……书上说,承受那方首次会痛得厉害,我在寻叫你不用那么痛的法子。你乖些,这些日子先别闹了。”
许是不曾说过这般放荡的话,齐见思说罢,搂着陆潇不言不语,亲了亲他的眼睛。
“……”你看的什么破书!
陆潇惊了。
碍于种种原因,陆潇也沉默了。
齐见思在情事上一贯不主动,一旦起了开端便是要掌控全局,同他本人的性子如出一辙。幻想中的灯下看美人已然落空,陆潇一口气咽回了肚子里,打算今后再也不提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能屈能伸我本人
第60章
允康帝许久不曾上朝,但这并不妨碍朝中众臣从宫中打探消息。
这边刺客一伏诛,该知道的人也都心中有数了。陆潇骑虎难下,午后咬咬牙备马车进宫了。
倒是赶巧,他下马时见宁府的马车正往外赶。允康帝与宁国公见面时通常不留旁人,估摸着现下允康帝殿里没别的人,陆潇来得正是时候。
饶是他在心中提醒了自己上百遍,由小太监引着进宫门时,不可避免的愤恨适时地窜了出来。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他曾受了此人的照拂,甚至同他朝夕相处,为他逗乐解闷。
陆潇这一路走得可谓艰辛,临近殿前时还叫他遇上了个人。
烈日当头,陆潇出府前对着铜镜瞟了一眼,脸颊上已是热得泛红。而眼前此人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对着陆潇笑了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你知道了。
实话实说,陆潇对他仍旧提不起好感。父亲为救他而丧命,那七日里陆潇恨过也流过眼泪,仍是尊重了父亲的决定,可这并不代表他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谢慎言。
此人心思极其狠辣,陆潇对他的第一印象至今不变。谢慎言像一条毒蛇,不动声色地吐着信子就咬在了你腿上。
陆潇平复情绪,眯起眼睛:“见过大殿下,既然大殿下在先,那下官便在殿外候着。”
谢慎言身边跟着的小太监似乎是个哑儿,陆潇心中冷笑,果然是他的性格,不信任何人,放个哑巴在身边。
带路的小太监早已立在了一旁,谢慎言放低了声音,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你比上次在猎场见面那回更冷静了。我还以为你会同小舅舅一般,见到那个老畜牲就会作呕。”
陆潇嘴角微动:“彼此彼此。”
谢慎言笑了一下,道:“你先进去,待会我带你看一场好戏。”
下一刻,陆潇猝然被他往前推了两步。
齐见思这人说起事来从不含糊,风中残烛四个字乍一落在陆潇耳朵里,听着像是齐见思在骂允康帝一样。
原来他所言非虚。
陆潇顿时冷静了许多,允康帝的衰老早有预兆,想来前段日子的气色红润不过是刻意营造的假象。骗不骗得过百官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骗过了允康帝本人。
“你……来了。”声音还是中年人的声音,却不再如最初浑厚有力,断断续续,从头到脚无不透出人之将死的迹象。
“是,陛下。”陆潇应了一声。
“昨夜朕遇刺之事……满朝文武,是不是都知道了?”
“臣不知。”
允康帝从喉管中发出一阵古怪的笑,佝偻着肩背道:“那个孽障是不是来了?他是不是在外面等着看朕的笑话?”
陆潇背后寒意顿生,一瞬间他以为允康帝洞察了一切。
“畜生!谢慎言!”
他恶狠狠地咒骂着自己的长子,陆潇掐了掐指尖,虚惊一场,不过是允康帝久病,现在有些彻底不清醒了。
他仍旧喋喋不休地骂着谢慎言,却不想他口中的畜生,昂首阔步地走到了他面前。
陆潇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不许走!万一这个畜生要杀朕怎么办!你留在这!”
允康帝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谢慎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冲着陆潇隐秘地笑了笑——
你看吧,就是如此。
陆潇无声地立在龙椅左侧,抠挖着掌心的软肉。
三丈的距离,谢慎言耸了耸肩,随口说道:“宁士臣就是个废物,二十年前做的是下作之事,卖妹求荣,信口传谣,二十年后也只会些不入流的手段。你以为他安插的人是哪些,我会不清楚吗?”
谢慎言语速不快,大约是由于曾经不能开口说话的缘故,始终不曾痊愈,勉强能与人对话。
“在酒水里下药,和郭氏那个蠢货有什么区别?哦,我忘了,郭氏所作所为也是宁士臣指使的。”
允康帝呼吸急促,费力扬起桌上茶盏,用尽气力堪堪才砸到谢慎言脚边,口喘粗气道:“你闭嘴!胡说八道!”
“有一件事你不会想知道的,不过我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你,等你临死前,我会亲口在你耳边说出来。”
“谢宗死了小半年,你竟然将此事瞒到了现在,我真吃不准你是太愚蠢还是太自信。不过现在好了,很快满朝文武都会知晓你曾经做过的腌臜事,你用大半辈子维护的脸面即将不复存在……好好珍惜这段时日吧。”
谢慎言沙哑难听的声音萦绕戛然而止,毒液浸于他的骨血之中,皮囊之下皆是腐烂的血肉。
允康帝狠狠抠着龙椅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又咣当一声摔落。殿外听着熟悉的哀嚎,却无一人进来扶他。
陆潇向前两步,逮着胳膊面无表情地将人扶了起来。允康帝颜面尽失,口中不住地说着:“滚!都给朕滚!”
他被架空了。
偌大的皇宫中,在勤政殿伺候的宫人就足有一二十人,而当谢慎言踏入宫门那一刻起,这些宫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装聋作哑。
太子本该居于东宫,活该允康帝起初连最喜欢的儿子都有所忌惮,挨到太子在宫外有了府邸,才不情不愿地立了嗣。
谢慎言风光回宫后又铁了心要将人禁锢在身边,允康帝自我安慰,不过是从冷宫搬去了宣华宫。原以为是为他打造了一个新的牢笼,殊不知是放虎归山。
毒蛇盘踞于此,随时随地都能咬上你一口。
谢慎言低低地笑着,耐心地同陆潇先后走出勤政殿,道:“我欠你父一个人情,不日定当亲手双倍奉还。”
“你要做什么?”陆潇心中一个咯噔,凝眉问道。
“你且等着罢。”
陆潇很快就收到了谢慎言的第一个人情。
传言四起,陆侍中行为不端,惹了陛下不快,今后怕是难以侍奉禁中了。
果然是一份大礼,此时此刻远离朝堂方为明智之举,齐见思暗示过他,近日是否就在府中待着,被陆潇一口回绝了。
允康帝想不想见他得挂个疑问,谢慎言将他隔绝于外倒是手脚快得很。
长安城全城戒严,天家遇刺并非小事,太子得知歹人竟是弋阳公那边的人,也着实惊了一跳。唯一的活口下了刑部大牢,日夜严加看管,至今也未吐出一言半语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弋阳公身陨半载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允康帝气得又吐了一回血。
宁贵妃不合眼地照料着皇帝,允康帝望着她秀致的眉目,心中颇为熨帖,感慨道至少目前还有贵妃母子伴于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