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决只觉得心下悲切凄苦,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人动心,就在他以为对方对自己也有那份意思的时候,又忽然得知那些温存不过是报恩。我们季少爷难得对一件事上心,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太糟心了。他正哀哀怨怨的,突然听到一声闷响,转头一看,温默竟倒在山洞口,“温默!”季无决翻身下床奔到温默身边,翻过温默身体,伸手探了一探他的脖子,这才发现温默其实也受了伤,他想起他替自己挡下的那一掌,急忙将他扛起,想放到石床上去,却觉得身上人不太对,温默的身体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乱走,想要出来,温默脸色苍白,两颗獠牙露出唇边,“少爷!”下山接了琥鸣和小胖的冥见刚回到山洞,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季公子,快带我们少爷到山顶冰池去!”季无决虽受伤,好歹这几日将养下来,伸手恢复的还可以,他抄起温默就往山上跑,跑不出百步,扛在身上的温默一掌劈开他,一抹白色身影窜上夜空,格外显眼。
“哎呀季公子,我们公子是半妖这你也知道,本来半妖的唯一出路就是成年之前凝丹或者得丹,彻底成为人或者妖,可我们少爷没办法,所以月圆之夜总会控制不住妖化,只有泡在夔山山顶的那道冰泉里,才能让他恢复原样,否则这种妖化会让他元神迷失,妖力尽丧的!到那时就更控制不住召月了!”冥见忽然跪下了,“季公子,求你帮帮忙,若不是我们少爷为了照顾你,受伤了也不肯医治,妖力不支,今日也不至于这么快妖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妖化过了!”季无决眯了眯眼,冥见的话没说完,他已经跃起追了过去。
黑夜如墨,月色皎皎如洗,一头白狼立在山石上,双眼血红,仰头长啸,威风凛凛,季无决甩出一道缚咒,打中白狼前腿,季无决冲上去,揪住白狼后颈的皮毛往山上的方向一甩,白狼没有落地就挣开缚咒,季无决的挑衅果然激怒了他,他呲着牙往季无决追过去,季无决在树木山石之间跳跃,一边出手挡开白狼的攻击,他招招使全力,却没有一招打在白狼身上,快到山顶的时候,白狼一跃将他扑住,张口欲咬时,狼眼对上季无决的双眼,季无决叫了一声,“温默。”白狼的动作微微滞了一滞,季无决抓住机会,反身拥住白狼,直直扑向身下的冰池,他把嘴巴伏在狼耳边上,轻轻地说了一句,“温默别怕,我在。”白狼竟没有再挣扎,跟着他一起,掉进月光照耀下泠泠的冰池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实习开始,我会尽力更的!!
☆、烟波(四)
好冷,又好暖。
温默觉得自己身上的感觉很奇怪,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失控的时候的,比召月要反噬时更令人恐慌,因为这样的失控,是他身体里另一个自己在反抗,另一个他没办法与之合二为一的自己,他只有变强压制住那个自己,才能让自己的意识不至于迷失。今夜,或许是心智太弱了吧?呵,夔山上那些孤寂的日日夜夜,纠缠他的关于父母惨死的梦魇,都没有摧毁他,为了季无决,竟然会撑不住。
温默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眼看到的是月色如水,泠泠水面,而他被季无决拥在怀里,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季无决的胸膛很暖,虽然泡在冰泉里,可汩汩流淌的血液还在温暖着他的躯体,温默的妖化已经寂去。他动了一下,“醒了?那我带你上岸。”季无决的声音冷冷的,却透着一股温柔,他带着温默上了岸,接过冥见递来的衣服,轻轻裹住温默,借着月光,温默看见季无决身上开裂的伤口,就伸手捂上去,“疯了吗?你重伤未愈,还想不想好了!”
季无决默默看着他,不管是从前的月儿,还是现在的温默,季无决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只知道他是个看来斯文实则无赖的好人,昨夜的折腾,他才明白温默作为一只半妖,人不能做人,妖不能做妖的痛苦,同样是父母双亡,温默从小背负着为父母的死找出真凶的仇恨,而他,自小被人告知,自己的父母是在斩杀妖灵拯救人族的战斗中牺牲的优秀妖师,这么多年在师父的庇护下长大,而温默呢,他什么也没有。此刻他看着温默,只想抱着他,帮他,为他做点什么,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这种可以称之为心疼的情绪,只握住那只按在自己伤口上的手,静静扶着他回到山洞里。
季无决把温默放到石床上,微微俯身看着他说:“好好休息一晚,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季家去,既然当年的事季家有份,那就从季家开始查。”温默看着他的脸说:“好,我们一起去。”温默的发丝散乱,眼神清澈,薄唇微启,季无决看着看着,觉着喉咙有点干渴,不自觉又靠近了几分,唇瓣堪堪相触的时候,山顶洞外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无决。”
季无决一个激灵,蹭一下回身,就看到洞口站着的人,紫衫银鞭,正是言古,他怀里抱着小胖,琥鸣立在他肩头,他的身后还站了个黑衣男人,眼神冷冷的。“师父!你没事!”言古还没开口,他身旁的黑衣人先说话了,声音哑哑的,“哼!是,没事,没为你而死。”言古嗔怪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唉,无决,这是枢继,言家人。”季无决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这么多年从没有过柔软神色的言师父,刚刚那娇羞的一眼怎么回事?莫非......这是师公?还是师娘?想必是师公吧。言古一看季无决脸上明明暗暗的神色,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干咳两声:“先说正事先说正事,今天我来,第一看看你死没死,既然你没死,那么第二,我有话跟你说。”说罢,他往山洞外走,回身不咸不淡看了枢继一眼,枢继微微点点头。季无决不明就里,跟着师傅出了山洞。
天快亮了,天幕上是淡淡的蓝色,言古站在这微微初现的曙光里,淡然开口,“无决,你果然没让你爹失望。”季无决听得这一句,默默良久,缓缓跪倒,“无决谢师傅,多年教护之恩!”
“好孩子,为师也算没有白教你,我今天要同你说的事,与十年前你父母的死有关。”言古扶起季无决,
“十年前的那场灭妖之战,言家虽挂了个领头的名,事实上却并未参与其中,言不悔早已把家主之位传给我,季问忠主导此事,我面上应了,真正开战时却并没有让言家妖师出手,当时你爹娘是季家最厉害的妖师,听说含山的恶妖成群结队攻击无辜的百姓和妖,就带了一队人出发前去剿灭,季家的事就交给季问忠,万灵窟的灭妖之战就是在此时发生。”
“师父,我知道我爹娘不是战死的。”
“没错,尽管他们都说季问心夫妇战死,我却不信,当年的灭妖之战,妖王温兆被杀,你爹娘也死了,他们多年来致力于妖人之间的和平相处,这一死,一场混战在所难免地展开,不见天日的厮杀和屠戮,最终是妖师赢了,妖的数量大减,再也不复你爹活着时候的安稳和睦。”言古深知,此事不会简单,大哥很可能是被设计害死的,然而他能做的又有什么呢?虽是言家家主,可言家上下,不能跟他一起担风险,他只能假意叛出言家,放弃家主的位置。“有人想要天下大乱,想要至高无上的力量,我不能让你爹枉死。所以我必须亲自保住他的血脉,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我信不过任何人。果然,总有人想杀你,而最近这一场是最为致命的。”言古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季无决明白他话里暗含的意思,那个待他如亲子的人,真的,会是那个真凶吗?
“我会先回言家去,你什么也别说,带着温公子回季家去。目下有一条线索,或许与此事有关。”
季无决不解,看着言古,“师父,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呢?”
“师父在,有些人的手脚放不开。”
“那么那条线索是?”
言古走到他面前,举起一样东西,蓝色布袋,红色咒文
是那只装着琦墨元神的坤元袋。
☆、风痕(一)
夔山的树木繁盛,一片浓稠的墨绿。季无决落后温默半个马身,言古和枢继当夜就走了。季无决满心嘈杂着言古所说的事,没分心去留意温默和枢继说了什么,看着温默忧心忡忡的侧脸,只以为他也和自己烦心一样的事情,两人一前一后骑马下山,默默无言。倒是琥鸣和小胖融洽了不少,待在马屁股上乐呵呵聊着天。
季无决坐在马上,终于还是开口与温默搭话,“温默,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在这山上过的吗?”温默没有回头看他,只微微点了点头,季无决有些尴尬,看着手里的缰绳不再说话,温默微微低着头,许久,又开口说:“季无决,我从来不怕离别,孤寂和痛苦,因为大不了就是又剩我一个而已,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自从我爹娘走了之后,我从未有过什么视若珍宝的人,除了找出杀我父母的真凶这件事,也从未有过什么我愿意付出生命去做的事,所以季无决,谢谢你。”季无决刚想开口问谢他什么,温默又开口了,“你那时说,若你或者回来,就要同我说什么?”季无决想起自己当时握着温默的手所说的话,脸一下子红了,磨叽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我想告诉你我其实......”“前面有家客栈,今晚就住这儿吧?”温默却忽然打断他,一夹马腹往那客栈走去,季无决一脸莫名其妙,小爷我好不容易才把话挤到嘴边,这算怎么回事,他只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