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客栈,季无决几次想把刚才的话再说下去,无奈温默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憋在心头,温默这顿饭却吃得格外认真,温默再没对他耍无赖了,季无决想了想,自己屁颠地跑去掌柜的那里取了一坛桑落,“来!喝了!一醉解千愁!”温默看了看那酒,想起自己上次酒醉,轻轻摇了摇头,“罢了,酒醉失态。”“哎,你别多喝,就小酌几杯。”季无决一面说着,一面拍开盖子,斟酒。
人心里有事的时候,喝起酒来是刹不住车的,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闷声闷气干掉两坛,温默喝的不多,季无决早已醉倒,他扶着醉成烂泥一滩的季无决到房里,把他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边,取了巾子为他擦脸,房里没有掌灯,幽暗中一抹月光照在季无决脸上,静静安睡的季无决看起来像只乖兔子,他本来就没有多少锋芒,闭眼沉睡的时候有种温柔气质。温默擦着擦着,就停下手,带着酒意的声音低沉沉,“无决,多谢你,让我知道钟爱一个人的滋味。我的心,很久没有这么暖过了。”他握着季无决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俯身轻轻地,在季无决额上落了一个吻。“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受到伤害。”温默额头贴着季无决的额头,轻轻呢喃。酒意,还有季无决,让温默失却了往日的敏锐,竟也没注意到窗外一抹忽闪而过的身影。
宿醉的季无决直睡到第二日将尽中午的时候,醒来时还迷迷糊糊,抬手想揉眼,掌心却掉下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竟是墨月玦。他一下子醒了个透,不顾晕乎乎的头脑,翻身奔到隔壁房间,房间整整齐齐,什么都没动过,他找遍整个客栈,冲到门外,日光照的他睁不开眼,他却明白,温默不告而别了。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沉默,季无决的沮丧让琥鸣和小胖都不敢出声。就这样走了半月,终于回到洛平洛镇,按着言古的吩咐,他有意隐藏行踪,一进镇子,季无决就感受到一股喜气洋洋的感觉,靠近季府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季宅张灯结彩,大红喜字在正门上,门口红纸喜讯,“恭贺季府季文,姑府姑萱,喜结连理”,到处是喜庆快乐的感觉,季无决此刻的心却像掉进冰窖,立在他肩头上的琥鸣虽没出声,一身鸟羽却凛凛竖起,季无决抚了抚他的背,“别急,交给我,你和小胖等着。”
此刻季府人来人往,宾客盈门,季无决把装着琦墨的坤元袋藏在怀里,偷偷从后门摸进季府,婚礼还没有开始,宾客在季府四处走动,“你说这季队长真是厉害,这与南陵姑家一联姻,就算是季家二把手了,前途无量啊!”“可不是!这年纪轻轻的,往后绝对是不可小觑的啊!”季无决听着这些议论,不由冷笑,恐怕他早不记得琦墨了吧!
季无决避开人群,悄悄潜进季府禁地,浣灵阁。这是季家祠堂,也是季家灵阵,言古告诉他,琦墨中的很可能是季家的定灵刀和浣元令,而浣灵阁可解。季无决拿出坤元袋,把琦墨放出来,幽暗灵阁里,琦墨那淡蓝透明的元神渐渐聚了形态,琦墨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她睁开那双好看的碧眼,声音柔柔像水一样,“舒郎?你见着我的舒郎吗?”季无决觉得自己的心抽了一抽,“琦姑娘,我带你去看他。”季无决把琦墨放回袋子里,出了浣灵阁,直奔举行婚礼的上殿。
此刻上殿里满堂宾客,新娘已经牵进喜堂里,季问忠在堂中坐着,满脸笑意,季文穿着新郎礼服,却没有意气风发的样子,脸上只是淡淡的笑。喜娘扶着新娘同他跪下给季问忠和姑桓夫妇行礼敬茶,满堂欢闹声里,他却忽然听到一声“舒郎。”季文心一颤,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以为是自己幻觉,又听得一声,“舒郎,是我呀。”他猛一转身,就看到琦墨微微发透的元神,季无决渡了些灵力给她,又为她用了灵阁里的定元散,此刻琦墨就站在殿门口,满脸清泪地看着季文,“我们不是有过婚礼了吗?怎么你还要娶别人?你果然是骗我的吗?”新娘子也掀起自己的盖头,疑惑盯着她。“我们发过誓的,生死相随,如今我死了,你怎么还能独活?”琦墨抽出身旁一人的佩剑,狠狠向季文刺去,季文纵身一跃,躲开跳出了窗外,琦墨也追了过去。季无决就在这时候走进上殿里,抽出无华往地上一扎,拦住所有要追出去的季家妖师和在场宾客,笑吟吟坐下喝茶,季问忠面色如猪肝,季无决只淡淡说,“季文还有事要处理,还请各位不要打扰。”
季文站在一片草地中,脚下草中隐隐开了些碎碎花,琦墨提剑冲了过去,“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琦墨挥剑乱砍,季文不出手,只是躲,他捏住琦墨的剑刃,低低叫了一声:“墨儿”。琦墨一瞬间愣住了,这一声是她多么熟悉的温柔语气,从前,他总是这样叫她,墨儿,你簪这花真美。墨儿,我带你去看看花。墨儿,你莫贪玩。墨儿,墨儿,墨儿,一句句像魔咒一样箍得琦墨的心碎,就是这个温柔的舒郎,狠狠背叛了她,她再忍不住,“你这骗子!我恨你!”她一剑刺向季文,琥鸣刚好在这时候飞来了,他大喊:“琦墨!他有你的妖丹,你伤不了他!”琦墨的手毫不停滞,季文也不躲闪,满脸悲切悔恨,只朝着琦墨刺来的方向漠然跪下。
一道破元箭破风而来,竟是姑萱,琦墨追出来的的时候她也跟着出来了,今日她要嫁她的季哥哥,绝不会让任何人挡住。姑家的破元箭最厉害,这一箭带了满满灵力,琥鸣不假思索扑上去,为琦墨挡下,“琥鸣!”惊呼出声的却是小胖,他冲上来抱住琥鸣,琥鸣的眼睛却还看着琦墨,姑萱的第二箭快得令人敬畏,跟着第一箭的箭尾就出去了,势必破琦墨元神,琦墨中箭了,而她手里的剑,也没入了季文的心口,却是季文自己扑上去的。
季文拥着满脸惊愕的琦墨,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墨儿,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剑刺穿他的心脏,他口中已经涌出鲜血,琦墨声音发抖,“你不是,不是有,有我的妖丹吗?怎么......”季文打断了她,“嘘,墨儿,别说话。”他顿了片刻,才说:“我从前没进季家的时候,确实叫舒夜,我是你的舒郎,这不是假的,墨儿。”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最后只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墨儿,我很想念你。”
季文的最后一口气咽下了,琦墨流着泪,脸上却带着笑,“舒郎,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姑萱急急跑上前,琦墨已经在季文怀里散去了,只有季文保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笑着扑倒在草地上。
☆、风痕(二)
上殿的正中贴着大红烫金的喜字,红枣桂圆五福糕摆了满满三碟,一对龙凤呈祥的红烛燃了一半,一块绣了石榴花的精致盖头掉在席地的花毯上,今日本是季家六队队长迎娶南陵姑家大小姐姑萱,礼毕季问忠会当众宣布收季文做义子,从今往后,季文就会是季家嫡系之外地位最高的妖师了,但此刻殿上的气氛却萧索紧张,满堂宾客噤若寒蝉,季问忠满脸怒色,季无决还在一口口啜茶,满堂之中只有季无凡淡然自若,把玩着手里的扇坠子,含笑问季无决:“无决,你这次回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却来毁你文哥的婚礼,这是怎么回事啊?”
季无决不看他,却看着季问忠,“哥在家,自然有所不知,我这次去,差点就死在乌衡,有人在那里设好陷阱,就等着我去,一击置我于死地呢 !”
“竟然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让人回家来求助呢?” 季无决不答话,只冷冷哼了一声,别开眼。
季家几百年来,家主之位都是亲传,新任家主必须让季家家传的灵刀臣服,才算真正的家主。当年季问心死得突然,留下的灵刀还与其妻子的灵剑相合成无华,对外界他只说无华是季无决父母留下的遗物,其他人不能染指,却瞒下了他和季家其他任何人都拔不出无华的事实,他的家主之位本就坐得不安稳,季无决今天一进殿就把无华插在地上,这一举动不亚于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不配做季家家主,他怒火攻心,在季无决表态之前他却不敢出声。此刻他却再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无决!我做大伯的,这些年可有亏待过你,你这口口声声暗指我害你,究竟是为何?”季无决看着他满面怒容,沉默不语。殿门外,姑萱带了季文的尸身,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般朝上殿走来。季无决站起身拔出地上的无华收回刀鞘,默默走出上殿,走了几步,又停顿片刻,“大伯,我也希望不是你,我会查清这件事的。”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刚出季府,就看到小胖叼着被破元箭洞穿左肩的琥鸣,血染红了琥鸣半身白羽,小胖那双碧玺一样的大眼里一层水雾,带着哭腔喊他:“哥,要死了,你快救他!”
季无决从没这样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感情,从前别人说他吊儿郎当,他也不在意,爱玩爱偷懒,就是被师父多罚上几次又有什么所谓,虽然季家这么多人,他也始终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合该是浪荡子,就这样迷迷糊糊走完一生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反正日子不就这样过吗?可有了温默以后,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了,他觉着自己的心好像有了落点,不再是虚飘飘的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有点理不清了,这么一走神,手下的鸟发出一声轻轻的痛嘶,因为伤重,身体一动不动,旁边的小胖一阵跳脚,“哥!就不能轻点!快死了你就不能专心点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