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痕跪坐在神色悲悯的神像前,长发如绸缎一般铺散在地。神官寸步不离地站在他的身后,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神像,面具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闻言,玉无痕轻笑了一声:“陛下不信神,神明箴言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慕容漴怔住:“所以说,是有箴言的?”
玉无痕微微颔首,轻轻摇着手中的龟甲,不多时六枚铜钱依次落地,还是之前占卜出的卦象:“山河倾覆。”
慕容漴心中大震,盖在腿上的毛毯滑落在地,语气急切地问道:“可有解?”
玉无痕默然半晌,语气中透着冷漠:“王爷不信奉神明,江山也与非您的江山,何必求解?”
“这个江山是慕容家的,本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陛下之手。那是本王的弟弟,即便他逼死了手足,那也是本王的弟弟,本王不希望他作为大魏末帝被载入史册。”
玉无痕沉默着将地上的铜钱一一反转过来,那是另一副卦象,亦是答案:“龙坠凤起。”
无解。
龙自然是慕容澜,那凤呢?凤是谁?
慕容漴想了十年,私下里也找寻了十年,现如今骤然发觉,他似乎已经见过预言里那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他抬头望着坐在帝位之上的慕容澜,听他宣布二月二要举行封妃大典,再看着炸成锅的百官和南衡近在咫尺写满不可思议的脸,心中平静得可怕。
他虽为慕容澜不再孑然一身而高兴,但忽然间意识到,谢明珏留不得。
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心头,直到很久以后,久到魏国覆灭,沧澜国始帝新元三年薨于栖凤宫,他才意识到那股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
前车之鉴,后车之覆。
历史不过再一次重演罢了。
慕容澜的决定无人能够动摇,正如他初登帝位之时颁布的新法。守旧势力的以死劝谏,鲜血染红了未央宫前的长阶,也软化不了天子的铁石心肠。
他们当初无法阻止新法的施行,如今亦无法阻止封妃。
既如此,若羌王便以参加上元节宋霄君卿的婚礼和封妃大典为由,留在了汴京。楼兰王一刻都不想多待,意思意思拜完年便迫不及待地离开,将楼月这个烫手山芋丢在了大魏。
谢明奕心有不甘,并没有随他父亲一起回岭南,死乞白赖地留在了岭南王府,企图再见天子一面,似乎只有这样,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谢明珏自回到栖凤宫便屏退所有内侍,从书架上抽出当年三王叛乱的案子想要研究,却一个字也没能看下去。天色渐暗,他起身去内殿拿蜡烛,回来时却发现一人立于桌案旁,险些惊叫出声,却被点住了哑穴。
那人黑袍曳地黑纱覆眼,唇边笑意浅浅,原来是原本于慕容澜大吵一架后销声匿迹许久的国师。他冲谢明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穴道解开,指尖轻点桌案上的宣纸。借着昏暗的天色,谢明珏辨认出上面的字迹,那是一段卜辞——鸟被笼牢,凤鸣岐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他有些不明所以,沉吟了片刻提笔在一旁写道:“敢问国师大人为何而来?”
玉衡还在暗处监视自己,国师的行踪暴露出来对二人都没有好处。
玉无痕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你可愿随本座四处逛逛?”
谢明珏眉尖微蹙,提笔继续问他:“国师大人是如何避开十三夜羽进来的?”
仿佛预见谢明珏会这么问一般,玉无痕又掏出了第二张字条:“这你不用管,本座既然能悄无声息地进来,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带你离开,你跟不跟本座走?”
谢明珏神色有些迟疑,纵使山河万里,他也有一种逃脱不了慕容澜掌控的感觉。
玉无痕毫不犹豫地掏出第三张字条和一把匕首推到他的面前:“杀了他,你便得以解脱。”
谢明珏没有接,下笔不停:“若是慕容澜身死,大魏该怎么办?”
谢明珏的反应与疑问全在玉无痕的意料之中,于是第四张字条被递到谢明珏的面前:“尔可称帝。”而后长袖一拂,所有纸张均化为齑粉随风而散。
一如来时,走得悄无声息,只留下那把匕首和一室冷香提醒谢明珏,方才那并不是梦境。
谢明珏出了片刻神,才伸手将匕首收入袖中,起身去开窗。
第二十五章 匕见
慕容澜一踏进栖凤宫便嗅到一股极淡的冷香,印象中只闻到过一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来过。见谢明珏坐在窗前发呆,也不揭穿:“怎么坐在窗边?冷不冷?”
谢明珏回过神来,摇摇头。
慕容澜来到他的面前,伸手将窗户重新关上,倾身吻了吻他的眉间:“朕还有点事尚未处理,乖乖等朕回来。”说罢,又转身出了内殿。
谢明珏沉思了片刻,走到床边,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掏出,压在枕头之下,而后取过傍晚搁置在一旁的宗卷,细细地看了起来。
脑海中思绪纷飞,宗卷上的字渐渐模糊,最终合成了一句话:“杀了他,你便可得解脱。”
杀了他……
杀!
慕容澜冷着一张脸出了偏殿,声音中都带着冰碴子:“玉衡。”
黑衣劲装的男子飘落在地,跪倒在他的面前:“主上有何事吩咐?”
“今日有谁来过栖凤宫?”
玉衡微愣,如实回答:“就世子一人,并无其他。”
慕容澜语气极为肯定:“有人来过。”
玉衡虽然真的对此毫无觉察,但绝不质疑慕容澜的话,诚惶诚恐道:“是属下的失职!属下这就去刑堂领罚。”
“罢了。”慕容澜一摆手,“下不为例。”
“是。”
“天枢,摇光。”
二人瞬间出现在玉衡旁边:“属下在。”
“跟玉衡一起守着谢子瑜。”最为忠诚的玉衡不可能欺骗他。既然一个人看不住,那他便将十三夜羽中武功顶尖的天枢和感知力最好的摇光一同派来。若是三名顶尖的暗卫都无法觉察到那人的踪迹,想必那人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只怕是世上无人能挡,而这表面上固若金汤的皇宫亦被他视如无物。
用千重玄铁困住谢明珏的念头刚刚升起,又被慕容澜重新压到心底。他深知,要留住谢明珏,光靠锁链是没有用的,千重玄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在谢明珏的身上。
慕容漴上午的劝谏犹在耳畔,若想要谢明珏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只能不断地软化他,改变他对自己固有的负面认知,让他相信帝王家是有情的。
情?
慕容澜只觉得这个字眼甚是可笑。
他的母妃当初便是被先帝强取豪夺掠进宫来的,先帝宠幸她,殊不知她恰好已有身孕,并暗中打点好一切,营造出他是非足月出生的假象,欺瞒了先帝。
奈何那个答应护她爱她一世的男人没过多久就成了亲,她只觉得心如死灰。先帝以为她不开心,放下帝王的身份耐着性子宠她哄她,她也慢慢地在帝王温柔的呵护中接受了他。
可是结果呢?她怀上了真正的龙子,而他却爱上了若羌送来的舞女。
他将她自深渊中救出,却转身又将她推入地狱。
于是她便将对两个男人的怨恨通通发泄到年幼的慕容澜身上。
“你这孽种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可是母妃,您在地狱看到了吗?大魏的江山如今就在你所谓的孽种手上。
除了慕容澜自己,知道这一皇室辛秘的人全部变成了一抔黄土,不会再有第二个活人知道,当今天子其实并无皇室血脉。他会将这个秘密烂在心上,带入棺中。
母妃的悲剧让他看清了慕容家的凉薄,而他也极为扭曲地将这一特性继承下来,即便是现在心软了,悸动了,他不会对谢明珏许下什么一世的承诺。
当年的禅位诏书在他手中都能变成一纸空文,口头的许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只会用行动告诉谢明珏,他会困他一辈子,生同衾死同椁,无论谢明珏是否愿意。
“三王叛乱?”
正在出神的谢明珏只觉得肩头一重,耳畔突然传来慕容澜的声音,惊得手中的宗卷差点儿没抓住,他定了定神,将宗卷合上:“陛下白日里提过,臣便找来看看。”
慕容澜偏头蹭蹭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可有收获?”
方才都出神去了,能有什么收获?
谢明珏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他:“臣还未看完,暂时没有定论。”
慕容澜将宗卷从他手中抽出,不甚在意地丢到一旁:“天色晚了便别看了,朕没有耐心再重复第三遍。”
“……是。”
慕容澜应付了一天的想要阻止封妃的百官,晚上并没有强迫谢明珏侍寝,反正两个月后,谢明珏便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自己都身边。
待到身边人的呼吸变得绵长,谢明珏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把国师送来的匕首,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拔出。
烛火之下,那把匕首映照着温暖柔和的光线,却难掩其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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